正当场面僵持不下时,车间主任拨开人群,脸色铁青地走进来。他先看了眼坐在地上哭嚎的牛芳,又瞪向蹲在台阶上的老赵,声音猛地拔高:
“都围在这干什么!想造反吗?”
他大步走到老赵面前,看着这个曾经得力的老师傅如今这副模样,鼻头不由得一酸,但语气依旧严厉:“老赵!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媳妇在这要死要活的,你就知道蹲在这装哑巴?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你当年在车间里的威风哪去了?”
老赵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裤腿,指节发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主任!您给评评理!”牛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就要抱主任的腿,“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老赵这个没用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起来!”主任侧身避开,语气却缓和了些,“有事说事,在这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老赵你给我站起来!”
老赵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主任……我……”
“我什么我!”主任一把将他拽起来,力道却不重,“一个大老爷们,让媳妇在这丢人现眼!当年你在车间带徒弟那个劲头呢?遇到事就知道缩着头?”
围观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老赵被主任拽得踉跄一步,佝偻的脊背微微发抖。寒风吹过,卷起他花白的头发,露出额头上深深的皱纹。
车间主任看着老赵这副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弯腰提起放在地上的布袋,重重地塞进老赵怀里。
“拿着!”主任的声音依然严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的困难厂里都知道!我这不是正往你家送面和肉吗?你们这么闹,像话吗?对得起厂里对你们的关心吗?”
老赵抱着沉甸甸的布袋,双手不住地颤抖。袋子里白面的香气和猪肉的油腥味丝丝缕缕地透出来,让他更加无地自容。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
“主任……”牛芳怯怯地凑上前,伸手想要接过布袋。
主任却一把按住布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沉痛:“厂里是遇到了困难,但绝不会不管大家!今天我能从自己家里拿出这些,明天厂里就会想办法解决工资的问题!你们这样闹,除了让人看笑话,还能得到什么?”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都散了!大过年的,非要闹得谁都不安生吗?老赵,带你媳妇回家!”
老赵终于抬起头,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布袋,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主任…谢谢…”他哽咽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牛芳也低下头,讪讪地擦了擦眼泪,伸手搀住丈夫的胳膊。
看着老赵夫妇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离开,围观的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先前几个情绪激动、动手推搡张秀的人,此刻也面露讪讪之色,悄悄往人后退去。有人低声叹息:“唉,老赵家是真难……”“主任也不容易,自己家也难,还往外拿……”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愤怒似乎被现实的无奈和一丝同情冲淡了些。
车间主任目送老赵夫妇走远,这才转身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张秀。
当他看清张秀凌乱的头发和破了的嘴角时,眉头深深皱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拍了拍张秀的肩膀,低声道:“先回去吧,张秀。志学是个好样的,厂里…都明白。” 这话说得含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
说完,主任也转身离开了,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
人群渐渐散去,王彩凤临走前还对张秀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带着未散的讥诮。
张秀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棉袄扣子被扯掉两颗,发丝凌乱地贴在泪痕未干的脸上。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烂菜叶。她慢慢弯腰捡起被踩脏的布袋,拍了拍上面的鞋印和尘土。抬头时,已看不见老赵的身影,只有空荡荡的台阶。
她攥紧手中空荡荡的布袋,一步步往家走。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尚未完全散尽的目光——有残留的怨恨,有复杂的怜悯,有幸灾乐祸,也似乎有那么一丝……歉疚?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也扎在心里。
推开家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靠在门板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缓缓滑坐在地。冻僵的手指依然死死攥着那个空荡荡的布袋,指节泛白。
“妈妈?”
里屋的门轻轻打开,牧晨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当看到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的张秀时,孩子瞬间清醒了,小脸上写满了惊慌。
“妈妈!”他赤着脚跑过来,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张秀散乱的头发,“你的衣服怎么破了?头发也乱乱的……你摔跤了吗?”
张秀抬起头,对上儿子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将孩子搂进怀里,声音轻得像是会碎掉:“没事……妈妈就是不注意,摔了一跤。”
牧晨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小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哪里痛?晨晨帮你吹吹。爸爸说吹吹就不痛了。”说着,他鼓起小嘴,对着张秀破皮的嘴角轻轻吹气。
那股温热的气息让张秀鼻尖一酸,她紧紧抱住儿子,把脸埋在他柔软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痛了,晨晨一吹就不痛了。”
“妈妈坐在这里冷。”牧晨挣扎着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拉她,“我扶你去沙发上坐着,好不好?”
张秀借着儿子的力道站起身,双腿还在微微发颤。牧晨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前。
“妈妈你坐好。”他把靠垫仔细垫在张秀身后,又哒哒哒地跑到桌边,踮起脚够桌上的暖水壶。小手颤巍巍地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妈妈喝水。”他把杯子递到张秀嘴边,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爸爸说多喝水身体就好了。”
张秀接过杯子,温水顺着喉咙滑下,终于让冰冷的身子里有了一丝暖意。她看着儿子担忧的小脸,伸手理了理他睡翘的头发。
“晨晨真乖。”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妈妈休息一下就好了。”
牧晨爬上沙发,紧紧挨着她坐下,把小脑袋靠在她肩上:“我陪着妈妈。”
窗外,不知谁家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油炸食物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进来。牧晨的小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声说:“妈妈,我饿了。”
张秀望着空荡荡的厨房,心里一阵刺痛。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柔声说:“再等一会儿,等妈妈休息好了,就给你做饭。”
这个除夕,连一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成了奢望。她把儿子往怀里又搂紧了些,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志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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