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台下如同炸开了锅,哗然之声骤起!
陈海仿佛早有预料,目光沉痛地扫过全场:我知道大家有疑虑。但有些事,厂里不少老同志都清楚——去年腊月那场雪,我本家一个兄弟在山里救了个孩子。
他刻意停顿,看到台下有几个老工人点头确认,才继续说:这件事,技术科的老张、仓库的老李都知道,救人的就是我本家兄弟陈老师,当时发生地点也是你们村不远。那个被救的孩子,就是向工的儿子。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众人的目光在向志学和陈海之间来回移动。
向工来道谢时,我正好在场。陈海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愧疚,看着一个父亲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想到我们厂发不出工资的困境......我不得不以个人名义,放下这张老脸,利用了这份人情!我恳求向工,看在全厂几十号人吃饭的份上,拉我们一把!陈海声音有些哽咽。
但我隐瞒了最关键的事实——这批零件是要交给原厂的。陈海的声音陡然提高,我明知这样做违背原则,但为了全厂工人能吃上饭,我不得不这么做!所有的责任,在我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太了解向工了,以他的性子,如果知道图纸牵扯原厂,是绝不会答应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不解决那个技术难题,红星厂就得关门!
我知道这样做不符合程序,他环视台下,眼神恳切,但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为了让大家能吃上饭,我陈海,依然会这么做!
说完,他转向向志学的方向,在全体职工的目光注视下,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向工,让你受委屈了!我陈海,对不起你!
这番情真意切又留有余地的讲话,在工人中引发了强烈反响。
台下顿时像开了锅的饺子,议论声、争辩声此起彼伏:
原来是这样……厂长也不容易啊…
厂长也是为了咱们啊…要不年都过不去…
可他还是改了图,这算不算违反原则?毕竟规矩就是规矩…
那他老婆摆摊又怎么说?这总是事实吧!这不是资本主义尾巴是啥?
就在舆论开始激烈分化之际,王德成的头号狗腿刘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人群中窜了起来,尖利的声音试图压过现场的混乱:陈厂长的苦衷我们理解。但是——
他刻意停顿,阴鸷的目光扫过人群:即便情况特殊,但一个真正的技术工作者,难道不应该死守原则吗?向工明明怀疑图纸来源,却还是做了修改,这本身就说明,他的原则性——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精准地刺向要害。顿时就有几个被王德成笼络、思想保守的老工人点头附和:王副科长说得在理……规矩不能坏啊…
王德成见状,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声音陡然提高:更重要的是!他爱人公然在街头摆摊,搞投机倒把!这说明他们家的思想根子就不正!家风如此,怎么能保证他本人不会为了利益放弃原则?
这一连串恶毒的指控,将单纯的技术问题直接上升到了政治立场、思想作风和家庭出身的高度。刚刚有些松动的舆论立刻又变得暧昧、摇摆起来:
这…这话也没错…思想问题是根本问题。
摆摊确实不像话,跟旧社会小商贩似的……
难道我们差点就被蒙蔽了?看他平时老老实实的……
陈海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正要开口厉声驳斥,向志学却突然从角落的阴影里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快,却一下子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王副科长,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遍礼堂。
我修改图纸,是因为陈厂长当时告诉我,这是兄弟乡镇企业的紧急求助。我至今仍然坚持,技术人员不该触碰、更不该泄露原厂的图纸,这是底线。
他目光直视王德成:至于我爱人摆摊——在她下岗,而我被厂里停发工资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总要吃饭,孩子总要上学。如果恪守原则、认真工作的人,连让家人吃饱饭都成了错误,都要被扣上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那我想问问,您口中这个,到底是在保护谁?
这番平静却有力的反问,让整个礼堂陷入了沉默。一些老工人羞愧地低下头,年轻工人们则面露愤慨。
陈海抓住时机,猛地一拍桌子:关于恶意造谣、破坏生产团结的问题,厂里一定会成立专门小组,一查到底!散会!
大会在一种极其复杂、暗流汹涌的氛围中仓促结束。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压低了的议论声却此起彼伏,像潮水般在礼堂内外蔓延:
“向工说得在理啊……听着心酸……”
“可他老婆摆摊总是不对……影响不好……”
“要是厂里不拖欠工资,领导都像陈厂长今天这样担责任,谁愿意去摆摊讨那个生活?”
向志学独自随着人流走出礼堂,重新沐浴在苍白而冰冷的阳光下。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有敬佩,有同情,有不解,有沉思,但也确实,少了几分之前那赤裸裸的、针扎般的鄙夷与敌意。
他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
王德成在散会时那阴冷的一瞥,像毒蛇的信子,提醒他危机并未解除。
但至少,在这寒冷的早春,他为自己,也为这个家的尊严,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的空间。
阳光下的暗流依然在涌动,但封冻的坚冰,毕竟已经被勇气和真相,裂开了一道细微却充满希望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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