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竹简的瞬间,他几乎是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粗糙的宫墙上,粗重地喘息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种被巨大历史车轮碾压过的眩晕感。
不!
不能这样!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呐喊。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即将堕入历史深渊的阉竖赵高!
他是带着后世记忆、带着对扶苏之死无限遗憾的赵芸!
他知道这煌煌大秦终将走向何处,知道那沙丘的密谋,知道扶苏的悲鸣,知道咸阳的冲天大火!
他更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一股近乎蛮横的求生欲,混杂着一种奇异的、想要扭转乾坤、弥补心中巨大遗憾的冲动,在屈辱、剧痛和绝望的废墟上,硬生生地破土而出!
像一颗被巨石压弯的野草,在缝隙中扭曲着、挣扎着,也要向上探出头去,去抓住那一线……改变的可能!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改变点什么!
为了扶苏!为了那个未曾谋面却让他心中充满遗憾的长公子!更为了……他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大部分的恐惧和自怜。
赵高慢慢直起身,不再靠着冰冷的宫墙。
他的目光不再是死死盯着地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缓缓地、重新扫过这宏大森严、如同巨兽般的咸阳宫阙。
巍峨的殿宇,沉默的甲士,穿梭的宫人……这一切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牢笼,而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
他看到了殿宇角落堆积如山的竹简木牍,看到了往来传递文书的信使那沾满尘土、疲惫不堪的脸,看到了远处校场上士卒们正在费力校准着尺寸不一的弓弩……
这些低效、混乱、充满延误的细节,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黑夜中的萤火,骤然显现出不可思议的……价值!
一丝微弱的、带着疯狂意味的亮光,在赵高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点燃。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标准化的时代。
那些曾经让他加班到猝死的物流系统、数据管理、标准化生产……
这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现代知识碎片,此刻在这古老帝国的肌体上,却如同黑暗中的星图,骤然显现出……改变命运的轨迹!
一个模糊的、胆大包天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也许,也许这条路,并非只有通向深渊的绝途?
也许,这具残缺的身体里,还能塞进一个……不一样的灵魂?
一个……能给大秦续命的灵魂?
靠在冰冷的宫墙上,赵高(赵芸的灵魂主宰着这具身体)粗重地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下那道新鲜、耻辱且剧痛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对“赵高”这个名字的惊悸和对“扶苏”这个名字的复杂愧怍。
然而,那破土而出的求生与改变的执念,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奔腾,强行压下了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恐惧。
他不再看那堆积如山的竹简,那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弄。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扫视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神经末梢——永巷库房。
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散落的竹简,断裂的皮绳,堆放得毫无章法的木牍……一切都显得混乱而低效。
负责管理这里的是一个须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内侍,姓黑,眼神浑浊,动作迟缓,对库房的混乱似乎早已麻木。
旁边还有两个和赵高一样穿着灰衣的年轻阉奴,正有气无力地将竹简搬来挪去,动作拖沓,眼神空洞。
“新来的?”老黑头抬起浑浊的眼,瞥了赵高一眼,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那边,搬吧。天黑前,挪到西库三间。”
他指了指另一堆竹简,连位置都懒得细说。
赵高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伤痛而畏缩。
他慢慢走到指定地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看了看那堆竹简。
竹简的捆扎方式各异,有的用新皮绳,有的用旧麻线,捆得松紧不一。
散落的简片边缘磨损程度不同,显然来自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的文书。
他忍着痛,弯腰捡起一片散落的简片,上面记录着内史郡某县上月粮秣征收的数字,用的是标准的秦篆,但墨迹新旧不一,显然经过多次誊抄或修改。
“黑伯,”赵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这些简牍……似乎混杂了不同年份、不同郡县的文书?”
老黑头正拿着一个豁口的陶碗喝水,闻言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新来的小子,不忙着干活,倒关心起这个来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上面让挪个地方堆着罢了。管它哪年哪郡的,搬过去就成。”
“可是,”赵高小心翼翼地措辞,指着地上散乱的简片,“这样搬动,若是散落混淆了,日后若有查档,岂不是大海捞针?
而且,搬运途中,简片磨损,字迹模糊,也是损失。”
老黑头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赵高在找借口偷懒,不耐烦地挥挥手:
“哪那么多讲究!赶紧搬!磨蹭到天黑,饿肚子的可是你自己!”
赵高不再多言。
他默默走到竹简堆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胡乱抱起一捆就走。
他忍着剧痛,蹲下身,仔细地将散落在地的简片按照大致的大小和磨损程度归拢在一起,然后拿起断裂的皮绳,尝试着重新捆扎。
他捆得很仔细,确保竹简不会轻易散开,并在捆好的竹简上,用指甲在边缘不起眼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待分类”的叉形记号
——这是他下意识按照后世的“待处理标签”思维做的。
他抱起一捆重新捆扎好的竹简,分量不轻。
伤处的刺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咬着牙,迈开步子。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力求稳当,避免颠簸导致竹简散落。
他将竹简搬到西库三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手一扔,而是寻找相对干燥、平整的角落,小心地码放整齐,让有记号的一面朝外。
一趟,两趟,三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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