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在始皇帝怀里扭动了一下,仰起小脸,带着孩童特有的、不谙世事的骄纵问道:
“父皇,您怎么才来看亥儿?亥儿想您了!您看亥儿新得的弓!”
他炫耀着,完全没注意到父皇和兄长之间那微妙而凝重的气氛。
始皇帝低头看了看胡亥,又抬眼看了看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纹丝不动的扶苏。
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回应胡亥的撒娇,只是对扶苏淡淡地说了一句:
“起来吧。”
“谢父皇。”扶苏这才缓缓直起身,但视线依旧低垂,不敢与父亲对视。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殿内一根沉默的柱子,与依偎在父皇怀中、活泼骄纵的胡亥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赵高匍匐在地,心中如同惊涛骇浪。
这就是始皇帝!
这就是扶苏!
这就是胡亥!
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充满了巨大张力和宿命感的场景!
始皇帝那如同神只般的威压,扶苏那谨小慎微的恭敬与压抑,胡亥那被宠溺出的无法无天……
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而残酷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赵芸)的灵魂在名为“赵高”的躯壳里剧烈地震颤着。
沙丘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但随即,那想要改变什么、守护什么的执念,如同在冰原上点燃的火种,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烧得更加炽烈!
路,就在脚下,凶险万分,却又别无选择。
他必须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眼皮底下,在这骄纵的幼子身边,在这位令他心中充满遗憾的长公子的注视之外,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
走下去!
“唉,这就是胡亥受始皇帝喜爱,扶苏这……,真是难搞。”赵高正心想,一道冷冽目光扫过。
“我靠,始皇帝这是搞什么,还看我们这群没了根的人。”
………
在胡亥殿中,赵高如同滴水融入大海,谨慎而卑微。他谨记王内侍和冯喜的“教诲”:
眼要亮,手要快,腿要勤,最重要的是——嘴要闭紧。他沉默地履行着整理简牍、清洗笔砚的职责,如同一个没有思想的影子。
胡亥对他这个“瘸子”依旧视若无睹,偶尔需要人研墨时,也是随手一指,连名字都懒得叫。
赵高并不急躁。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耐心地观察着胡亥的一切。
他很快发现,胡亥的顽劣源于极度膨胀的自我中心和难以满足的新鲜感刺激。
寻常的玩具、精美的点心,甚至射“活靶子”的游戏,都只能让他兴奋片刻,随即便是更深的无聊和烦躁。
伺候他的宫人,无论多么尽心尽力,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会喘气的工具,动辄打骂,毫无尊重可言。
改变,需要契机,更需要“工具”。
秦半两,这种外圆内方、沉甸甸的青铜铸币,成了赵高的第一块敲门砖。
他省下自己那份本就微薄的口粮,在与其他低阶内侍、杂役的私下接触中(比如帮他们写封家信、解释个告示),
小心翼翼地换取了几枚磨损严重、边缘都起了毛刺的旧铜币。
这些铜币在帝国上层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在底层宫人之间,却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
机会终于来了。
一次,胡亥又因一件小事(似乎是嫌弃新呈上的点心花样不够新奇)大发雷霆,
摔了盘子,踢翻了案几,指着跪了一地的宫人破口大骂,连王内侍都挨了一脚。
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人自危。
赵高默默退到角落,从怀里摸出那几枚温热的铜币。
他走到一个负责打扫庭院、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吓得脸色煞白的小宦官身边(赵高观察过他,手脚还算利索),
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将两枚铜币塞进他手里,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别怕,听我的。去外面寻些大小均匀、光滑些的鹅卵石来,越多越好!要快!”
那小宦官握着冰凉的铜币,愣了一下,但看到赵高眼中不容置疑的镇定,
又看了看暴怒的胡亥,一咬牙,趁着混乱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宦官抱着一堆清洗过的、大小如鹌鹑蛋般的鹅卵石,气喘吁吁地溜了回来。
赵高接过石头,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卑微讨好又隐含一丝神秘的笑容,走到胡亥面前不远处,深深一躬:
“小公子息怒。奴婢见小公子烦闷,斗胆想了个新玩法,或许能博小公子一笑?”
胡亥正气得小脸通红,闻言猛地转过头,那双被怒火烧得发亮的眼睛死死盯住赵高,充满了暴戾和不信任:
“你?你个瘸子能有什么好玩的?敢戏弄本公子,打断你的腿!”
“奴婢万万不敢!”赵高连忙躬身更低,双手捧着那堆鹅卵石呈上,
“小公子请看,此物平平无奇。
但奴婢听闻,昔年齐地有博戏,名曰‘投石入瓮’,最是考校眼力与手劲,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精擅。
奴婢愚钝,只知皮毛,斗胆献于小公子,权当……权当消遣。”
“投石入瓮?”胡亥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他狐疑地看着那堆石头,“怎么玩?”
赵高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成了。
他立刻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闲置的、半人高的青铜酒樽上(里面是空的)。
他指挥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宦官将酒樽搬到殿中央。
“小公子,”赵高指着酒樽那狭窄的口沿,又指了指几步开外的一条地砖缝隙,
“以此线为界。小公子神武,定能百发百中!
若能投入樽中,响声清脆,如同金玉相击,寓意福泽深厚,洪福齐天!
若投入樽中又弹跳而出,则更显力道精妙,如龙腾九天,非寻常人可为!”
他将投石游戏与“洪福齐天”、“龙腾九天”这样的好彩头联系起来,精准地戳中了胡亥渴望被奉承、渴望与众不同的心理。
胡亥的眼睛亮了。
他抓起一把鹅卵石,走到线后,对着酒樽口就扔了过去。
石头砸在樽壁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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