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城西夜市。
汽油灯嘶嘶作响,昏黄的光晕在蒸腾的暑气和油烟中摇曳。人声鼎沸,汗味、廉价香水和铁板鱿鱼的焦香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黏腻的网。苏晚月站在自家“晚风”摊位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喧嚣里的标枪。她面前的长条木板上,整齐叠放着蝙蝠衫——挺括的肩线,流畅的收腰,大胆的撞色拼接,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良的新版型,寄托着打开国营百货渠道的希望。
“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正宗晚风蝙蝠衫!国营厂同款质量,夜市优惠价!” 苏晚月雇来的小工王强扯着嗓子吆喝,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努力压过隔壁录音机里震耳欲聋的《路灯下的小姑娘》。
人群被吸引过来,几个烫着大波浪、穿着时髦的姑娘挤到摊前,拿起衣服翻看,眼里露出喜爱。
“老板,这件多少钱?”
“十二块八,姑娘,您摸摸这料子,厚实不起球,版型绝对正!” 苏晚月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她知道,风暴就在不远处。
果然,不到十分钟,斜对面一个原本卖电子表和蛤蟆镜的摊位,突然挂起一块刺眼的白布招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正宗晚风蝙蝠衫!清仓处理!八块一件!**”
人群“哗”地一下涌了过去。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拨开人群挤过去,只看了一眼,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摊位上堆着的“蝙蝠衫”,颜色灰暗,布料稀薄得透光,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最刺眼的是领口那个粗劣的缝线“V”字标志——这是她苏晚月亲手设计、在工商所备了案的“晚风”雏形商标!周文斌这个畜生,不仅盗版,连她刚注册的商标都敢剽窃!
摊主是个一脸油滑的瘦高个,叼着烟卷,唾沫横飞:“都看看啊!晚风正品!国营大厂出来的!就这几件,卖完拉倒!八块!八块啊!”
人群骚动,贪便宜的心理占了上风,有人开始掏钱。
“等等!” 苏晚月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像冰凌砸进沸水。她一步跨到瘦高个的摊位前,目光如炬,直直盯着他:“你说这是晚风正品?”
瘦高个被她的气势慑得一滞,随即梗着脖子:“当…当然!晚风!没看见商标吗?”
苏晚月冷笑一声,猛地抓起摊位上最上面那件“蝙蝠衫”,高高举起!汽油灯的光线清晰地穿透薄如蝉翼的劣质布料,引来一片哗然。
“晚风用的是加厚的确良,挺括透气!你这布,糊窗户都嫌漏风!” 她的声音清亮有力,盖过了夜市喧嚣。
瘦高个脸涨成猪肝色:“你…你谁啊!别在这儿捣乱!”
“我是谁?” 苏晚月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正版蝙蝠衫的领标,翻过来,指着上面清晰的“晚风”字样和一行小小的厂址编码,“看清楚了!这才是晚风!有编码,有备案!你那个是什么?三岁孩子缝的针脚?偷来的商标?”
人群的目光在苏晚月手中两件天差地别的衣服上来回扫视,议论声四起。
“就是啊,这料子差太多了…”
“人家那个领标看着就正规…”
“这摊主坑人吧?”
瘦高个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抢苏晚月手里的衣服:“臭娘们!滚开!”
苏晚月早有防备,灵巧地侧身躲开。怒火在她胸腔里燃烧,烧掉了最后一丝顾虑。她知道,对这种无耻的盗版倾销,讲道理没用,只有更狠!
在瘦高个再次扑来、人群惊呼的瞬间,苏晚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双手抓住那件劣质的盗版蝙蝠衫领口和下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如同惊雷炸响!
劣质的布料根本经不起撕扯,瞬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从领口一直豁到衣摆,像一张丑陋的大嘴嘲笑着所有人!里面的线头、填充的劣质棉絮,如同败絮般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整个夜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音乐停了,吆喝停了,连铁板上的鱿鱼都忘了翻面,发出滋滋的焦糊味。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站在摊位前、手中抓着破布、胸口微微起伏的年轻女人。昏黄的光勾勒出她倔强的侧脸轮廓,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灼伤人。
“看见了吗?” 苏晚月的声音带着撕裂后的微微喘息,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这就是你们要买的‘晚风’?一堆用垃圾布、黑心棉拼出来的破烂!穿在身上,烂的是皮!烂的是良心!”
她扬手,将那件破布狠狠摔在瘦高个的脸上!
“啊!” 瘦高个被砸得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更多的是被当众扒皮的羞耻和愤怒。“你…你找死!” 他气急败坏地抓起摊位上的一根木棍。
人群惊呼着后退。
就在木棍带着风声砸向苏晚月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凭空出现,死死攥住了瘦高个的手腕!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月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陆行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挡在了她和危险之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常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他没有看苏晚月,只是盯着那个被他攥得手腕发白、痛得龇牙咧嘴的瘦高个,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
“闹事?” 陆行野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带着冰碴子,冻得瘦高个浑身一哆嗦,“跟我去联防队走一趟?”
瘦高个对上陆行野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又瞥见他军装领口隐约的领章痕迹(即使转业,他依旧习惯穿军装制式便服),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惊恐:“解…解放军同志…误会!误会啊!我…我就是个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 苏晚月从陆行野带来的短暂震惊中回过神,指着地上那堆劣质假货,声音铿锵,“盗用商标,以次充好,扰乱市场!这算哪门子小本生意?大家伙都看着呢!我苏晚月的‘晚风’,就在对面!货真价实!不怕比!更不怕查!”
她的话掷地有声,赢得了围观人群的共鸣。有人开始指责瘦高个:
“就是!坑蒙拐骗!”
“解放军同志,把他抓起来!”
“支持晚风!支持正版!”
瘦高个彻底慌了神,在陆行野冰冷的目光和苏晚月的指控、群众的声讨下,再也顾不上摊子,猛地挣脱(陆行野顺势松手),像条丧家之犬,一头扎进人群,狼狈逃窜。他的同伙也手忙脚乱地卷起剩下的假货,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人群爆发出小小的欢呼和掌声,不少人围到苏晚月的摊位前,刚才的质疑变成了热切的询问和购买。
“老板,给我来一件!就要你身上这个版!”
“对!要正品!支持你!”
“刚才撕得好!解气!”
王强兴奋地招呼着顾客,收钱收到手软。
苏晚月站在摊位旁,微微喘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撕,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愤怒。此刻,她才感到一丝后怕和脱力。
她没有看陆行野,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存在感,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他为什么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跟着她来的?
她不敢深想,更不知该说什么。感谢?显得矫情。质问?没有立场。两人之间,隔着前世冰冷的血海,隔着今生筑起的心墙,也隔着此刻这尴尬而微妙的距离。
陆行野也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苏晚月被顾客簇拥的背影,看着她强装镇定却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刚才撕扯假货时爆发出的、如同母狮护崽般的决绝力量。那力量让他陌生,更让他心底某个角落被狠狠触动。他收回目光,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夜市昏暗的阴影里,如同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得同样悄无声息。
直到那熟悉的身影彻底看不见,苏晚月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放松。她拿起一件蝙蝠衫递给顾客,指尖却冰凉。
喧嚣的夜市仿佛被隔绝在外。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撕扯假货的双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劣质布料粗糙的触感和那股孤注一掷的力量。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前世陆行野最后拖拽她时的剧痛…
当众撕衣的魄力,是她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武器。可这武器,能撕开假货的伪装,能撕开市场的壁垒,能撕开旁人的轻视…却似乎,怎么也撕不开横亘在她与陆行野之间那层厚重而冰冷的迷雾,更撕不开她心底那深入骨髓的戒备和恐惧。
汽油灯的光晕在她眼中晃动,模糊了眼前热闹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气,夜市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铁板鱿鱼的焦糊味和人声鼎沸的烟火气。她重新挺直脊背,脸上挤出职业的微笑,继续招呼顾客。
只是无人看见,在摊位木板下,她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早已深深陷进了柔软的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带着痛感的印记。那是愤怒的余烬,是恐惧的烙印,也是她在这荆棘丛生的重生路上,独自前行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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