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教育厅大礼堂里,初夏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旧桌椅和孩子们身上皂角清香混合的味道。全省小学生作文竞赛决赛正在进行,观众席上坐满了紧张又期待的家长和老师,低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苏晚月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棉布裙的边缘。她看着台上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站得笔直的小小身影,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出胸腔。小宝代表实验小学参赛,题目是《我的爸爸》。
评委席上,几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教授正低头传阅着稿件。坐在正中的是教育界泰斗、满头银发的陈教授。他拿起下一篇作文,扶了扶眼镜,开始朗读。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将军爸爸》,作者:陆念军。”
“我的爸爸,是个将军。”
开场白简单直接,却让台下微微一静。连角落里的苏晚月都屏住了呼吸。陆行野的身份,在外面是低调的,小宝从未如此公开地称呼过。
“他不穿军装的时候,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说话很少,笑也很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很怕他,觉得他的眼睛像夜里的星星,亮,但是看不透,冷冷的。”
小宝的声音透过陈教授的朗读,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未经雕饰的真挚。苏晚月的心被揪紧了。她想起小宝刚来时,躲在门后偷偷看陆行野的那双怯生生的眼睛。
“但是这座山,会在我发烧的夜里,用他大大的、有茧子的手掌,一遍一遍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很糙,刮得我皮肤有点疼,但是很暖,比暖水袋还暖。他会一直坐着,坐到天快亮,等我烧退了,才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我偷偷睁眼看过,他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皱着的,好像梦里也在为什么事情操心。”
苏晚月的眼眶微微发热。这些细节,她都不知道。陆行野从未提起,他总是在深夜悄然处理好一切,然后在黎明前离开,留下似乎永恒的冷硬表象。
“他教我写字,不是用铅笔,是用毛笔。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很大,很稳,一笔一划。他说,字要正,就像人一样。我写不好,墨汁弄得到处都是,他没有骂我,只是拿过纸,重新铺一张,再说一次,‘来,我们重新写’。”
陈教授的朗读声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台下有家长轻轻点头。
“他的脚,很丑。” 读到这一句,陈教授微微顿了一下,台下也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但很快又安静下去。
“脚指头都挤在一起,变形了,脚底板都是厚厚硬硬的茧子,还有一道很深的疤。我问过他,他说是以前走路走的,打仗走的。他给我剪脚指甲的时候,很小心,怕剪到我的肉。可是我看他自己的脚指甲,都嵌到肉里去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苏晚月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见过陆行野的脚,那双脚见证过漫长的急行军,泥泞的战壕,冰冷的山河。她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孩子的作文里,以这样的方式被描述出来,带着心疼和不解。
“有一次,我问他,‘爸爸,你打过仗,是不是打死过很多坏人?’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摇摇头,说,‘爸爸不想记得打死了谁,爸爸只记得,有很多很好的人,没能跟我一起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好像在看我看不到的东西。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阳台上,站了很久,风吹过来,有烟的味道。”
礼堂里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的沙沙声。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气氛弥漫开来。孩子们或许不懂战争的残酷,却能感受到那份沉默背后的悲伤。
“我的将军爸爸,他不像别人的爸爸,会举高高,会讲很多故事。他像我们学校后面那座老城墙,旧旧的,不说话,但是刮风下雨的时候,他会挡在最外面。”
“我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苏晚月猛地抬起头,心脏骤停了一瞬。台下也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的亲爸爸,也是将军,是和他一起打仗的兄弟,但是我的亲爸爸,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陈教授的声音在这里明显哽咽了一下,他停顿片刻,才继续念下去,语速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庄重的悲伤。
“现在的爸爸,他把我从星星下面接回来,把他的姓给我,把我的名字写进一个很厚很旧的本子里。那天,有很多很凶的人说不可以,他就像老城墙一样,挡在我前面,说,‘他是我儿子’。”
苏晚月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族谱改姓那天的惊心动魄,赵玉芬尖利的咒骂,陆行野如山岳般挡在前面的背影,还有那落在族谱上新墨与泪交织的瞬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记忆。
“我以前,很想我的星星爸爸。现在,我还是想。但是,我也很爱我的城墙爸爸。他可能不会笑,不会说很多话,但是他会用他的手给我暖额头,会用他的背给我挡风。”
“如果我的星星爸爸能看到,他一定会放心。因为城墙爸爸答应过他,会替我挡一辈子风。”
作文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教授念完了最后一句,摘下眼镜,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眼角。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朴素的文字吸走了。几秒钟后,掌声如同迟来的潮水,从某一个角落开始,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热烈而持久的声浪。许多家长和老师都在偷偷擦拭眼角。
苏晚月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台上。小宝还站在那里,小脸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泛红,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台下热烈的反应,然后,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苏晚月的位置。
那一刻,苏晚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陆行野式的、深藏在沉默之下的坚韧,以及一种终于得以倾诉、被理解的释然和微光。
她忽然明白,这篇作文,不仅仅是孩子的真情流露,更是小宝用自己的方式,对陆行野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父爱,最郑重、最彻底的接纳和回应。
掌声还在继续,如同温暖的洋流,包裹着礼堂里的每一个人。阳光正好,落在小宝挺直的脊梁上,那身影,竟依稀有了几分陆行野的轮廓。
风吹动讲台上的作文纸,哗啦轻响。那上面稚嫩却有力的笔迹,写满了跨越血缘的守护与传承。苏晚月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也用力地鼓起掌来。为小宝,也为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像城墙一样默默守护着他们的“将军爸爸”。
然而,在这感人至深的氛围背后,没有人注意到,礼堂后方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用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沐浴在掌声与阳光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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