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巷口的梧桐树梢,一尘已坐在诗社的木桌前,铺开带着细格的信纸。窗台上的薄荷草沾着露水,气息清润,恰好冲淡了昨夜残留的墨香。他握着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没有急着落下——那个数地板缝的孩子的信,还在心里轻轻发颤,像片被雨打湿的羽毛。
“我小时候也听过爸妈吵架,”他终于落笔,字迹温润如浸过溪水的鹅卵石,“吵得最凶的一次,妈妈摔了爸爸最爱的紫砂杯,碎片溅到墙角,像星星碎了一地。我缩在衣柜里,捂着耳朵数心跳,数到两百一十三下时,听见爸爸在厨房叮叮当当,后来才知道,他在给妈妈煮红糖姜茶,因为妈妈那天来例假,脾气本就躁。”
笔尖顿了顿,洇出一小团浅灰的墨渍,像块小小的胎记。他抬眼望向窗外,晨雾正从巷口退去,露出对面墙头上的青苔,毛茸茸的,像谁偷偷铺的绿毯子。“他们吵完从不道歉,但妈妈会把爸爸的脏衣服泡在盆里,爸爸会默默修好在争执中碰掉的晾衣绳。”
写到这里,他忽然想写诗。诗稿纸是阿雅特意裁的,边缘带着细碎的波浪纹,像湖水的褶皱。钢笔在纸上轻轻跳跃:
《家是漏雨时一起撑的伞》
雨砸在伞上噼里啪啦响
你拽拽伞骨,我扶扶伞柄
谁也没说话,却把对方往伞下多揽了揽
雨停了才发现
两人肩膀都湿了,却笑着看天边的虹——
那道弯弯的虹
像爸妈和好了,偷偷弯起的嘴角
写完,他把诗仔细抄在给孩子的回信里,又从阿雅的画纸堆里抽了张鹅黄色的纸,画了把歪歪扭扭的伞。伞骨是用铅笔轻轻描的,像几双互相搀扶的手,伞下留白处,他用彩铅点了几颗小小的光斑,像雨滴在伞面跳舞。
信投进暖黄信箱时,阿雅正蹲在旁边插花。她今天采了巷口的野蔷薇,粉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挂着晨露,插进玻璃瓶里,刚好摆在信箱顶上。“一尘哥,你看这花配信箱,像不像烦恼开成了花?”她仰起脸笑,辫子上的蝴蝶结随动作轻轻晃动。
一尘望着那抹鲜亮的粉,忽然觉得,阿雅说的没错。
三天后的清晨,诗社的木门刚“吱呀”推开,就撞见信箱在风里轻轻晃,投信口露出一角鹅黄的纸,像只怯生生的小翅膀。一尘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那角纸,心就轻轻一跳——是他画的那把伞!
抽出来看时,忍不住笑了。孩子用蜡笔给伞填了色,伞面涂成天空蓝,伞骨被描成了温暖的橘色,伞下画了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左边的戴眼镜(大概是爸爸),中间的扎马尾(妈妈),右边的小个子举着颗星星(想必是他自己)。小人的脚下,歪歪扭扭写着:“我把诗读给爸妈听了,他们没说话,但妈妈给爸爸盛了碗汤,爸爸帮妈妈揉了肩膀。晚上他们一起给我做了糖醋排骨,比以前的都甜。”
画的右下角,画了个咧开嘴的太阳,光芒像无数小短线,刺啦刺啦往外冒,比上次信里的哭脸亮了不止一点点。
一尘把画贴在诗社的“光墙”上——那面墙原本光秃秃的,如今贴满了回信的片段、读者的涂鸦、还有大家随手画的小画。这张伞下的全家福,刚好贴在张老师写的“路灯是月亮派来的邮差”旁边,倒像幅完整的画了。
“又多了朵花呢。”阿雅端着刚泡的菊花茶过来,往墙上看了一眼,眼睛弯成月牙,“昨天收的信里,有个外卖员说‘雨天送餐摔了跤,汤洒了大半,怕顾客差评,蹲在路边哭了十分钟’,我给她画了只抱着保温箱的小熊,说‘你的汤洒在了风里,风会把暖意带给路人的’。”
张老师在角落里咳嗽了两声,手里的毛笔正写着回信,纸上是给那位退休老人的诗:“忘了老友的名字没关系\/你们曾一起钓过的鱼\/在记忆里活得好好的\/每片鱼鳞都闪着当时的阳光\/下次见面,递根鱼竿就好\/鱼会替你们喊出彼此的绰号。”
阿哲抱着相机在拍墙上的画,镜头里,那幅伞下全家福的边缘,不知何时被谁粘了片干枯的蔷薇花瓣,粉白相间,像块小小的腮红。“一尘哥,你看,”他举着相机回头,“这些烦恼真的在开花。”
一尘望向窗外,暖黄信箱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阿雅新换的野蔷薇开得正盛,有只蜜蜂停在花瓣上,嗡嗡地唱着。巷口传来脚步声,是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犹豫着站在信箱前,手里捏着张折叠的纸,最后像是鼓起勇气,把纸投了进去。
纸落进信箱的瞬间,风刚好吹过,信箱上的风铃轻轻作响,像句温柔的应答。一尘忽然想起那首未写完的诗,提笔在笔记本上补了两句:
“每个投进信箱的烦恼
都是颗裹着雨的种子
我们用诗做土壤
等它发芽时
会开出虹的形状”
阳光穿过诗社的窗,落在“光墙”上,那些涂鸦、诗稿、花瓣,都浸在暖融融的光里,像无数颗小心脏,在轻轻跳动。而巷口的信箱,还在风里轻轻晃,像个守着秘密的朋友,等着把更多烦恼,酿成开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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