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实验室的构想，在沈清澜心中激荡不休。周慕深提供的计划书草案详尽而诱人，清晰地勾勒出一个能将她的理想加速照进现实的蓝图。然而，越是将那厚厚的一叠文件反复研读，沈清澜内心那份属于医学者的审慎与陆寒霆那句“保持距离”的告诫，便越是清晰。
她需要更专业的意见，不仅是医学层面的，更是商业与法律层面的。这一次，她没有独自纠结，而是在晚餐后，带着那份计划书，走进了陆寒霆的书房。
陆寒霆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正揉着眉心缓解疲惫。看到她进来，手中还拿着那份眼熟的文件，他放下手，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有事？”
“关于康源那个联合实验室的提议，”沈清澜将计划书放在他宽大的书桌上，开门见山，“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不是作为‘陆太太’，而是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陆寒霆没有立刻去翻看计划书，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摆出了谈判和倾听的姿态。“说。”
沈清澜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周慕深的核心理念、优厚条件，以及她自己关于主导权、数据安全和普惠底线的关切，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一遍。她没有隐瞒周慕深的个人魅力与表现出来的诚意，但也客观地分析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尤其是资本对数据商业化应用的潜在渴望与她医学伦理之间的根本性冲突。
“……本质上，这是一场医学理想与商业逻辑的碰撞。”她最后总结道，眉头微蹙，“我渴望实验室能带来的资源和技术飞跃，但我无法接受项目初衷被稀释，或者居民的健康数据成为资本逐利的工具。”
陆寒霆安静地听着，期间只是偶尔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一口，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直到她说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他并没有去看那份计划书，仿佛对其内容早已了然于胸。
“周慕深的构想，本身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有远见。”陆寒霆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冷静，“他看到了社区健康数据在人工智能时代的巨大潜力——不仅仅是用于疾病预防，更可能衍生出新的保险产品、健康服务模式、甚至是药品研发的精准靶点。这是资本视角下的价值挖掘，无可厚非。”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温情合作面纱下可能隐藏的残酷本质。
沈清澜的心微微下沉。
“但是，”陆寒霆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他低估了你的专业坚持，也低估了……你所能调动的反制力量。”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合作的关键，不在于对方描绘了多美好的愿景，而在于你是否有能力，在合作的框架内，守住你的底线。”
“我的能力？”沈清澜有些不解。
“没错。”陆寒霆颔首，“技术细节和伦理条款，可以让顶尖的法律和技术团队去打磨。但最核心的，是你是否拥有让对方不敢轻易越界的‘筹码’。”他顿了顿，继续道，“比如，你是否掌握着不可替代的核心算法思路？是否拥有对数据最终去向的一票否决权？甚至在合作破裂时，是否有能力独立维持项目的运转，或者让违约方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他提出的，完全是商业世界里最赤裸也最有效的博弈规则。
沈清澜怔住了。她一直思考的是如何“防御”，如何设置条款保护自己，却从未想过要主动构建让对方“不敢”逾越的“筹码”。
“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项目和数据，”陆寒霆看着她，语气深沉，“更在于你本身。你的专业能力，你的行业声誉，以及……”他目光微闪，“你所能链接的资源。当你自身足够强大，或者你背后的支撑足够有力时，商业逻辑才会向你倾斜，甚至为你改变规则。”
他的话，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沈清澜眼前的迷雾。她一直试图在医学的纯净与商业的复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却忘了，平衡并非只能靠妥协和防守来实现，还可以通过提升自身的力量来创造。
“我明白了。”沈清澜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合作可以谈，但我们必须重新定义谈判的基础。不是他们给予我们什么，而是我们允许他们参与什么，以及他们需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则。”
陆寒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赞许。“需要法务和谈判团队支持，直接告诉高航。”
“谢谢。”沈清澜由衷地说道。这一次，他的点拨，比直接替她解决麻烦，更有价值。
“不必。”陆寒霆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记住，无论谈判结果如何，松鹤驿站不会倒。陆氏可以成为它最后的堡垒。”
这是他第二次做出类似的承诺，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沈清澜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他或许不理解她所有的理想主义情怀，但他尊重它，并且，愿意用他的方式，为这份情怀兜底。
医学与商业的碰撞，似乎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零和游戏。
在他冷静而强大的赋能下，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利用商业的规则和力量，去守护和放大医学的初心。
她拿起桌上的计划书，感觉它的分量似乎轻了一些。
因为她的内心，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有力。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站起身，目光清亮，带着即将步入战场的锐气。
陆寒霆看着她转身离开的挺拔背影，眸色深沉。
他欣赏她陷入思考时的专注，更欣赏她拨开迷雾后的这份果决与坚韧。
这场碰撞，或许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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