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那番如同淬火冰水般的痛斥，在陆寒霆死寂的心湖深处，终于激起了一丝微澜。不是立刻的幡然醒悟，而是一种在无尽黑暗与自我放逐中，被强行植入的、带着尖锐痛感的“必须”。
他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反复挣扎。梦境不再只是纯粹的、令人沉溺的温馨假象，而是开始夹杂着江边的冰冷、残骸的扭曲，以及祖父那句如同烙印般的话语：“把她想做而来不及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责任。
信念。
救赎。
这些他曾经以为随着沈清澜一同湮灭的词汇，开始像幽灵一样，在他破碎的意识边缘徘徊。
几天后，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加厚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苍白的亮痕时，陆寒霆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那双眼眸里不再是空洞的死寂，也不是崩溃的疯狂，更不是沉溺梦魇的涣散。那里面，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所有情绪都吞噬殆尽的……平静。一种暴风雨过后，满地狼藉、万物凋零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受着体内传来的、源自各个器官和肌肉的、沉闷而持续的虚弱与疼痛。他没有试图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仿佛在重新适应这个他一度极力想要逃离的现实世界。
一直守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周慕深，几乎是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惊醒了。他快步走到床边，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谨慎，低声唤道：“寒霆？”
陆寒霆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周慕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周慕深立刻会意，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滋润他的嘴唇，然后端来温水，用吸管让他小口啜饮。
几口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陆寒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那平静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属于“陆寒霆”的、冰冷的锐光。
“多久了。”他问，声音嘶哑低沉，几乎不像人声，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感。
周慕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昏迷的时间。“从江边回来，快……七天了。”
七天。一个轮回。
陆寒霆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来。他没有再问关于沈清澜的问题，没有提起那个名字，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悲痛。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接受了一个既成的事实。
然后，他用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幽深冰冷的眸子，看向周慕深，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慕深，帮我做几件事。”
周慕深精神一振，立刻拿出随身的平板电脑：“你说。”
“第一，”陆寒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部署一场寻常的商业并购，“成立一个独立调查组，成员要绝对可靠，背景干净，与陆家所有潜在利益方无关。由你直接负责，只向我一人汇报。”
“第二，调取沈清澜……”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恢复，“……出事前后，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以及试图接触她的人员通讯记录、行踪轨迹。尤其是那个冒名购买车票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第三，”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重新勘察车辆坠江地点。不要相信任何官方或表面的结论。我要知道，那辆车在坠江前，有没有遭受过其他外力撞击，刹车系统有没有被做过手脚，甚至……车内有没有不属于她的痕迹。让最顶尖的汽车工程和痕迹鉴定专家去，模拟每一种可能的意外和……人为场景。”
“第四，”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幽暗，“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因为清澜的‘银龄计划’或者其他医疗项目，利益受损，或者……对她个人，怀有怨恨。”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逻辑严密，直指核心。这不再是那个在雨中崩溃跪地、呕心沥血的伤心人，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思缜密、手段狠厉的陆氏掌权人。
只是，他那过于平静的语气下，那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他将那滔天的痛苦和蚀骨的思念，强行压缩、冰封，转化成了追寻真相的、近乎偏执的动力。
周慕深迅速记录着，心头震撼之余，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欣慰。他知道，那个强大的陆寒霆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回归。他不再求死，但他活下来的目的，却可能比求死更加危险，更加……不计后果。
“我立刻去办。”周慕深沉声应道。
陆寒霆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仿佛下达这些指令已经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那些零碎的、被他忽略的细节重新串联——
山区里指向明确的丝巾和药瓶……
江下游铁证如山的车辆残骸……
这过于矛盾、仿佛被精心设计过的线索……
以及，那份萦绕在他心头、驱之不散的……违和感。
他之前被巨大的悲痛和自责淹没，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而现在，那一丝被祖父强行唤醒的理智告诉他，这场“意外”，或许，并不简单。
如果……如果这真的不是一场意外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在冰冷的荒原上点燃了一簇幽暗的鬼火，瞬间照亮了隐藏在最黑暗处的、狰狞的可能性。
陆寒霆重新睁开眼，那眼底深处，是比窗外寒冬更凛冽的冰霜，和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真相剥离出来的疯狂决心。
清澜，如果你真的是被人所害……
那么，无论幕后是谁，我都要让他\/她，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调查，就此展开。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朝着那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悄然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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