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低哝,竟教这喧阗满座的宴厅霎时静了。
满室宾客,或擎杯于半空,或举箸于唇边,俱是动作僵滞,泥塑木雕一般。
无数道目光,含着惊诧、妒羡、难以置信,齐齐胶着在那主桌之上。
当朝首辅谢怀瑾,正敛了那一身凛凛官威,俯身低眉,对他那继室夫人软语温存,殷殷探问。
沈灵珂缓缓抬眸,迎上丈夫满含关切的眸光,面上不见半分讶色,只浅浅漾开一抹柔笑。
那笑意干净澄澈,竟似能熨帖人心,教他眉宇间的焦灼都淡了几分。
“夫君宽心,此间诸位姐姐妹妹,皆是体恤我的。”
语声不高,却清朗朗飘入周遭几席夫人的耳中。
沈灵珂眸光轻扫,掠过那些或讪讪、或愤愤、或艳羡的面庞,眼底倏然闪过一丝黠慧,旋即又被那副柔弱温婉的模样掩了去。
她微微侧首,对着谢怀瑾,语带娇憨,又似带几分娇嗔的笃定:“夫君若不信,且瞧瞧这满座夫人,哪个眼底不是藏着几分羡妒呢?”
这一语,恰如针尖,狠狠刺中了在场女眷的心事。
近处几位夫人,顿时面上飞红,或尴尬别过脸去,或死死攥紧了手中锦帕,指节泛白,眸中妒火几欲破眶而出。
羡慕吗?
自然是羡慕的。
可这般藏在心底、见不得光的情绪,被沈灵珂这般轻飘飘当众点破,比当面掴掌还要难堪。
偏她语声软糯,神态无辜,竟似只是在陈述一桩显而易见的事实,教人想发作,却寻不到半分由头。
谢怀瑾望着跟前小狐狸那副得意又狡黠的模样,素来冷峻如冰的面庞,终是绷不住,漾开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他抬了手,却舍不得用力,只虚虚一点她的鼻尖,温声道:“你这促狭小妮子!”
这般亲昵狎昵的动作,这般温柔缱绻的语气,直教满座宾客又惊又愕。
谁能想到,那朝堂上铁面无私、冷峻如铁的谢首辅,私下里竟是这般模样?
沈灵珂顺势蹙了蹙眉,纤纤玉手抚上心口,声线里添了几分真切的倦意:“今日人多嘈杂,方才觉得胸口发闷,我想着,不如去偏房歇片刻。”
“我陪你去!”
谢怀瑾脱口而出,竟无半分迟疑。
他抬眸看向座中二叔谢文博,朗声道:“二叔,侄儿送灵珂去偏房暂歇,稍后便来。”
言罢,便转身对着沈灵珂,缓缓伸出手来。
那姿态,竟似这满座宾客、这满堂盛筵,都不及他夫人一丝不适来得要紧。
沈灵珂将柔荑放入他宽大温暖的掌心,由着他稳稳将自己扶起。
二人并肩,一高一矮,一刚一柔,竟旁若无人般,缓缓朝着偏房而去。
直到那两道身影彻底隐入回廊拐角,这死寂的宴厅,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轰然炸开一片议论之声。
男宾席上,一位与谢怀瑾同朝为官的侍郎,擎着酒杯,啧啧称奇:“今日可算开了眼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任你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到了夫人面前,也只得俯首帖耳的份!”
旁侧立刻有人附和,拊掌笑道:“可不是!谁能想到,这万人之上的谢首辅,竟是个惧内的!此事若传将出去,怕是满京城都要惊掉下巴!”
一阵哄笑响起,众人望向谢文博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同情。
摊上这么个不循常理的大侄子,这位二老爷今日的风头,算是尽数被抢了去。
女宾席上,气氛却愈发凝滞,隐隐竟分成了两派。
那妒恨沈灵珂的夫人,压着嗓子,话语里满是酸意:“哼!真真是个狐狸精!仗着几分姿色,又会装模作样的卖可怜罢了!你瞧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分明是故意做给首辅看的!”
“正是!真不知谢首辅是中了什么邪,放着京中那么多名门闺秀不要,偏要娶这么个家道中落的落魄户!你看今日她母亲送的及笄礼?”
另一边,几位久历世事的夫人,却以看痴人一般的目光瞧着她们,一位嫁入侯府多年的夫人,冷笑一声:“你们懂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厉害手段!”
“可不是嘛,”另一位夫人接口道,“你们只瞧见她病弱娇柔,却没瞧见她进门不过数月,便将那偌大的首辅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更难得的是,你们谁见过谢首辅身边有贴身伺候的丫鬟?从前没有,如今这位夫人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他身边依旧清清白白。这般手段,岂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
“最要紧的是,那谢公子、谢小姐,对这位继母竟是恭敬有加,言听计从。你们自家府里的那些后宅龌龊事,可有这般妥帖的?”
“正是这个理。”定国公夫人潘氏接话“ 你们只顾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人家目光长远着呢,知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顿了顿继续道:“当初在桃邬的赏花宴,那小姑娘被人推入池中,她是发了疯似地找,最后还不顾自身安危跳入池中救出婉兮小姐,不然……”
“试问诸位,这般品德的女子值不值得人钦佩?尔等也会这般对待继子、继女或庶出?”
潘氏不理她们如何“子女恭敬有加,下人服管,夫君体贴入微,不过是每行一事都是对得起自己的心罢了!”
这番话,直教那妒恨的夫人们哑口无言。
是啊,她们只顾着嫉妒沈灵珂得了谢怀瑾的万千宠爱,却忘了这位首辅夫人,不动声色间,早已将后宅、夫君,尽数握在了掌心。
一时间,不少夫人望向偏殿的方向,眼神里的妒意,竟渐渐化作了深思。
看来改日,是该寻个由头,好好向这位首辅夫人讨教讨教——这管家、驭夫的本事了。
而主桌上的苏老夫人和苏夫人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偏房之内,却与前院的喧嚣判若两处,静悄悄的,只闻檐下铜铃轻响。
谢怀瑾小心翼翼扶着沈灵珂,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湘妃榻上躺下,又体贴地取过一个迎枕,轻轻垫在她腰后。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眸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眼看着月份一日日大了,她身子也愈发沉了,每瞧着她这般模样,谢怀瑾心里便是又喜又疼。
他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春分、夏至,语气温和了几分:“你们也辛苦了,去前院寻管事要些吃食,歇一歇去吧。”
他知道,这两个丫鬟跟着沈灵珂,一路谨小慎微,精神怕是比谁都紧张。
春分、夏至连忙躬身,正要回禀“不累”,却被沈灵珂先一步截了话头。
她懒懒抬了抬眼,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听你们大爷的话,下去歇会儿,吃些东西,待会儿再来伺候。这儿有你们大爷在,只管放心。”
主子既开了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这才福了福身,安心退了出去。
房内只余二人。
谢怀瑾随手拿起榻边小几上的一柄团扇,在榻边坐了,轻轻为沈灵珂扇着风。
风过处,带着一缕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歇会儿吧,我守着你。”
语声温柔,仿佛带着江南的软风。
沈灵珂望着他熟稔的动作,想起方才他在宴厅上那般不顾威仪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唇角,一双眸子亮得像盛了星光。
“夫君,今日你那般模样,怕是满朝文武的眼珠子都要惊掉了,你那堂堂首辅的形象,可算是碎得一地了,往后可怎么好?”
谢怀瑾扇风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来看她。
外头日光盛,映得她脸颊白里透红,眉眼间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活脱脱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他俯身凑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缱绻:“你这小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眸色渐深,“且等着,先记着,以后再好好收拾你。如今,先乖乖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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