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连下三日方歇。
寂灭荒原并未因这场规则的哭泣而改变其本质,那浸透大地的暗红反而愈发深沉,仿佛吞噬了更多的生命与哀嚎。唯一的改变,是那片曾爆发“天哭”的核心区域。那里,出现了一片绝对的“静默之地”。方圆百里,万物凋零,连最细微的规则涟漪都趋于平复,仿佛一片刚刚诞生的、等待书写的新纸。而在区域的中心,立着一座新坟。
坟冢简陋,仅由几块暗红色的岩石粗略垒成。没有墓碑,因为云璎不知该刻下什么。苏珩的肉身安眠于此,与这片他曾誓死穿越的荒原融为一体。她在那坟前静立了三日,如同化身为另一块岩石,与手中的 溯渊 一同,汲取着这片新生之地的寂寥。
第四日,黎明。
云璎缓缓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波澜已彻底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包裹着兄长残魂的馒头,又轻轻抚过 溯渊 冰冷无光的剑身。
“该走了。”她轻声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被“元理圣庭”掌控的世界,需要知道如何更好地温养、乃至最终重塑兄长的魂魄。寂灭荒原虽是藏身之所,却也是一片信息的荒漠。
她一步踏出,身形并未如电光般飞驰,而是直接融入了周遭的规则之线中。并非撕裂空间,而是如同水滴汇入江河,利用 溯渊 干涉因果的特性,进行着一种更为本质的“规则迁跃”。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下一刻,她已站在了荒原的边缘。
身后,是死寂的赤红。身前,是略显“正常”的、灰黄色的连绵山峦,空气中开始出现了稀薄的灵气,以及……属于人烟的、微弱而繁杂的因果纠缠。
根据她从荒原残存法则中捕捉到的零星信息,据此最近的一处人族聚集地,是一个名为 青冥宗 的修真宗门辖下的边陲城镇。
她的身影再次淡化,沿着因果线的指引,无声无息地向着那片区域而去。
青冥宗,外门执事堂。
殿堂宏伟,白玉为阶,灵木作梁,氤氲的灵气远比外界浓郁。几名执事弟子正忙碌着,处理着宗门庶务,脸上带着修真者特有的、介于超然与世俗之间的矜持。
忽然,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空间波动,一个身影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大殿中央。
素白到刺眼的衣裙,长及腰际的如雪银发,还有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少女面容。她怀中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看不清形状的物件,手中握着一柄黯淡无光、仿佛凡铁打造的长剑。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彻底的“空”。看向他们时,如同在看着路边的石子,不带任何审视,也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他们与这殿中的梁柱、地砖并无区别。
“来者何人!敢擅闯青冥宗执事堂!”一名筑基期的执事弟子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手中已扣住了一道灵符。他能感觉到此女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但那种诡异的出现方式和她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灵魂深处不由自主战栗的气息,让他不敢怠慢。
云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那个出声的弟子脸上。
“你们,”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饿过吗?”
问题荒诞而突兀,让所有严阵以待的弟子都愣住了。饿?对于早已辟谷的修真者而言,这是凡俗蝼蚁才需担忧的事情。
那筑基弟子眉头紧皱,觉得受到了戏弄,怒意上涌:“放肆!装神弄鬼!拿下她!”
话音未落,他手中灵符已然激发,化作一道炽烈的火蛇,咆哮着冲向云璎。另外几名弟子也纷纷祭出飞剑、法器,灵光闪耀,杀气腾腾。
面对足以熔金蚀石的攻击,云璎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火蛇在距离她身前三尺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些飞剑、法器,则在进入她周身丈许范围时,灵光瞬间黯淡,如同凡铁般“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与主人的心神联系被彻底斩断。
执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弟子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云璎的目光,越过这些呆若木鸡的弟子,落在了殿堂后方,那供奉在案几上、作为装饰的一盘灵果旁。那里,随意放着几个雪白的、用灵麦制成的馒头,饱满圆润,散发着淡淡的食物清香与微弱的灵气。那是给偶尔来访的未辟谷客眷准备的。
她看着那几个馒头,眼神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遥远的,带着血色与苦涩的回忆。
她抬起手,隔空一抓。
那几个馒头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平稳地飞向她,落入她空着的左手中。她低头,看着手中洁白柔软的馒头,又看了看怀中那被破布紧紧包裹的、干硬发黑的半个馒头。
然后,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她做了一个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将这几个新得的、灵气盎然的馒头,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地,放入了自己怀中,与那半个旧馒头放在了一起。做完这一切,她脸上没有任何满足或喜悦,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封。
直到此时,一股庞大如山的威压才从青冥宗深处轰然爆发!
“何妨妖孽,敢来我青冥宗撒野!夺我宗门之物!”
一道青光如流星般射入执事堂,显露出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面容威严的老者。他乃是青冥宗内门长老,金丹后期修为,此刻须发皆张,眼中怒火燃烧,更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他能感觉到,此女身上,有他无法理解的、超越灵力的强大气息!还有她手中那柄看似平凡的长剑,绝非凡品!
“交出你怀中之物,还有那柄剑!老夫或可饶你不死!”长老声若洪钟,蕴含着神识冲击,试图震慑对方心神。
云璎终于将目光从怀中移开,落在了这位气势汹汹的长老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这一次,那空洞中,似乎多了一丝……了然。
她看到了。在这长老的元神深处,缠绕着一缕极其隐晦的、冰冷的、不断重构其思维逻辑的灰色气息——蚀情蛊。他的贪婪,他的愤怒,甚至他此刻的“护宗”行为,都并非完全发自本心,而是在这“蛊”的引导与放大下,遵循着某种既定的“清除异常变量”的程序。
“你们,”云璎再次开口,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对象换成了这位金丹长老,“饿过吗?”
长老一怔,随即暴怒:“胡言乱语!找死!”
他不再犹豫,金丹后期的修为全力爆发,一柄青光璀璨的飞剑祭出,化作百丈剑芒,携带着撕裂山岳的威势,朝着云璎当头斩下!这是他的本命法宝,青冥斩邪剑!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云璎只是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 溯渊。
没有光华,没有剑气,甚至没有挥舞的动作。
她只是将剑尖,对着那百丈剑芒,轻轻一点。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积雪。
那声势浩大的百丈剑芒,在接触到 溯渊 剑尖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无”之时,从尖端开始,寸寸崩解、湮灭!不是被击碎,而是其存在的“概念”被从根本上否定、抹除!
崩解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瞬间便蔓延到了飞剑本体。
“不——!”长老发出惊恐绝望的嘶吼,他感觉到自己与本命飞剑的联系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斩断、抹去!
下一刻,那柄陪伴他数百年的青冥斩邪剑,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画作,在他眼前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反噬之力汹涌而来,长老狂喷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云璎收回 溯渊,看也没看那重伤的长老,目光再次扫过这宏伟的执事堂,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弟子。
“情感,是冗余吗?”她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自问。
无人能答。
她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如水纹般荡漾,消失在大殿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死寂的执事堂,重伤昏迷的长老,满地灵光尽失的法器,以及……
殿外,那座原本云雾缭绕、气势非凡的青冥山主峰,自山腰以上,已然消失不见。断面平滑如镜,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凭空抹去。
废墟之上,残留着一丝冰冷到极致、令万物凋零的剑意。
青冥宗,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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