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锚酒馆依旧弥漫着熟悉的喧嚣，但在吧台旁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哈涅尔姿态放松地坐在高脚凳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台面，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与眼前光彩照人的维拉谈笑风生。
而亚斯克尔则像一根木桩般杵在哈涅尔身后，低垂着头，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内心早已被惶恐和不安淹没。
“……您真是无法想象，哈涅尔大人，”维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兴奋，眼波流转，“您慷慨赠予的那二十瓶白兰地，在我的小店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那些自诩见多识广的老水手、走南闯北的商队头领，尝过之后都惊为天人！现在每天都有不少人专门跑来问，还有没有那种琥珀色的烈火。”她举起手中小巧的酒杯，里面正是所剩无几的白兰地，向哈涅尔致意，“这一切，都要感谢您的慷慨。”
当“慷慨”这个词再次从维拉口中吐出时，亚斯克尔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天知道他为了圆那个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一瓶白兰地在碎锚酒馆被他试探性地定价两卡斯塔尔，那二十瓶就是整整四十卡斯塔尔！
这在他看来是一笔足以让他倾家荡产、卖身为奴都偿还不起的巨款！
他几乎能预见到哈涅尔大人震怒的表情和自己凄惨的下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哈涅尔对维拉口中的“慷慨”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或不满，反而顺着她的话，淡然一笑道：“能受到欢迎，是它的荣幸，也证明了维拉小姐你的眼光和经营手腕。”
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维拉：“既然市场反应不错，那么，我们可以建立长期的供货关系。今后，我会定期向碎锚提供白兰地。”
维拉眼睛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这是她最关心的部分：“不知大人定价几何？”
哈涅尔伸出食指，轻轻在吧台上一点：“一瓶，一卡斯塔尔。”
这个价格报出，维拉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一卡斯塔尔！
这远低于她预期的进货价，甚至比她目前两卡斯塔尔的售价低了一半！
这意味着每卖出一瓶，她都能净赚一卡斯塔尔，利润空间极其丰厚！
这不仅仅是生意，这几乎是哈涅尔直接送钱给她！
“大人，您……您这……”维拉一时竟有些语塞，惊喜之余，也敏锐地意识到这超乎寻常的优惠背后，必然有所要求。
哈涅尔看着她，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却带着某种深意：“我一向愿意与美丽而又聪明的女士交朋友。尤其是，当这位朋友的消息足够灵通，并且懂得如何让双方都获益的时候。”
维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听懂了哈涅尔的弦外之音。
这优惠的价格，不仅仅是购买她的销售渠道，更是购买她的忠诚、她的情报网络、以及她在拉海顿灰色地带的影响力。
他需要她成为他在拉海顿的耳朵和触手。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维拉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而略带谦卑，她微微欠身：“哈涅尔大人的友谊，是维拉和碎锚的荣幸。请您放心，从今往后，碎锚酒馆，以及我维拉本人，随时听从您的任何指示。”这是一种明确的投诚。
哈涅尔满意地点点头，将杯中剩余的一点白兰地饮尽，起身告辞：“很好。具体的供货事宜，我会让亚斯克尔与你对接。期待我们合作愉快。”
离开碎锚酒馆，直到哈涅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直紧绷着的光头巴索才凑到维拉身边，瓮声瓮气地低声埋怨：“大姐头，您刚才的表示……是不是太过了？‘任何指示’？我们以后岂不是要完全听命于他？”
维拉望着哈涅尔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决绝。她轻轻叹了口气：“巴索，我们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在那些贵族老爷眼里，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随时可以一脚踩死。如今，一位年轻的贵族领主，一位拥有古老英雄血脉、并且看起来既不迂腐也不吝啬的领主，主动向我们伸出橄榄枝，需要我们的力量。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个能从这阴暗角落里爬出去，真正站在阳光下，哪怕只是边缘的机会。这个险，值得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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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拉海顿领主府的路上，骑在马上的哈涅尔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亚斯克尔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不安和愧疚。
这个油滑的商人此刻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亚斯克尔。”哈涅尔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大人！”亚斯克尔浑身一激灵，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连忙应道，声音带着颤抖。
哈涅尔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宏伟的领主府轮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时候，在外行事，我需要你的临机决断。形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都向我请示。当时只有你自己，你只能依靠你自己的判断力去做出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亚斯克尔愣住了，怔怔地听着。
“我允许你犯错，”哈涅尔继续道，声音放缓了一些，“但是，事后，我需要你如实告诉我当时的情况，以及你为何做出那样的决定。隐瞒和欺骗，比一次错误的决断，后果要严重得多。明白吗？”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亚斯克尔心中的恐惧壁垒。
他听出了其中蕴含的警告——不许欺骗，但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难得的信任和关切。
哈涅尔大人没有追究那四十卡斯塔尔的损失，反而给了他一定的自主权和犯错的空间，这对他来说，是比任何奖赏都更珍贵的东西。
“大人！我……我明白了！”亚斯克尔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哽咽，用力地点头，几乎要指天发誓，“我亚斯克尔对诸神起誓，今后绝不敢对大人有半分隐瞒！”
哈涅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驭下之术，恩威并施，他正在慢慢摸索。
谈话间，两人已抵达拉海顿领主府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高大的石墙上旗帜飘扬，身着锃亮盔甲的卫兵肃立两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来客。
与碎锚酒馆的喧嚣混乱相比，这里充满了秩序与威严的压力。
哈涅尔勒住马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算华贵的旅行外袍。
他知道，门后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博弈。
他看了一眼身旁因为他的话语而重新挺直了些腰板的亚斯克尔，翻身下马，向守卫递上了阿德拉希尔亲发的邀请函。
“卡伦贝尔领主，莱戈拉斯·哈涅尔，应阿德拉希尔领主之邀前来。”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领主府高大的门廊前回荡。新的舞台，已然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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