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基地失联的消息,像最后一块落下的巨石,彻底堵死了所有迂回和犹豫的空间。雷厉风行的作风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到十二小时,一支由七名志愿者组成的突击小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被秘密运往赤道附近某个几乎被遗弃的、隶属于某个早已解散的国际空间合作组织的古老发射场。
SSA为其配备的,是一艘代号“逐月号”的高速实验飞船。它并非为舒适或长期航行设计,流线型的银色外壳上布满了临时加装的推进器和防护模块,像一个被强行塞满了炸药和仪器的金属梭镖,唯一的设计目标就是以最快速度突破地月距离,在“界壳”吞噬月球前,完成登陆、探索、获取(或摧毁)目标,然后——如果可能的话——返回。
没有人提及“返回”的概率。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张单程票,区别只在于终点是湮灭在“界壳”的虚无中,还是永远留在那个被灰色能量场笼罩的月球基地里。
顾临没有去发射场送行。他站在SSA深埋地下的指挥中心里,面前是数个巨大的光屏,分别显示着“逐月号”的实时状态、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星空画面、以及月球方向那令人不安的能量场读数。他的掌心全是冷汗,胃里像塞了一块铅。是他,解读了苏夏的笔记,是他,确认了月球实验室的关键性,是他,在联席会议上一言不发,默许了这项自杀式任务。每一个宇航员的面孔他都记得,那些坚毅的、视死如归的眼神,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负罪感,压在他的肩上。
“逐月号,这里是‘家园’。所有系统最终检查完毕,祝你们好运。”雷烈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平稳,却掩不住一丝沙哑。他没有说“等待你们凯旋”。
“收到,‘家园’。‘逐月号’准备就绪,请求发射权限。”小队队长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次例行训练。
“权限授予。倒计时开始。十……九……”
顾临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住代表飞船引擎状态的光条。
“……三、二、一。点火!”
屏幕上传来的震动感几乎微不可查,但代表着“逐月号”的光点猛地挣脱了地球的引力束缚,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深邃的、此刻却充满未知危险的星空。
最初的航段异常顺利。飞船以远超常规的速度穿越近地轨道,将那些闪耀的卫星碎片和空间站残骸远远抛在身后。地球在身后迅速缩小,变成一颗美丽的、却正在被暗红色边界缓缓侵蚀的蓝宝石。
然而,当他们彻底脱离地球的磁场保护,深入更广阔的 cis-lunar空间(地月空间)时,异常开始了。
首先是导航系统。精密的星图定位开始出现微小的、持续性的漂移。原本作为灯塔的脉冲星信号,变得飘忽不定,仿佛在穿过一层不断波动的介质。
“家园,这里是‘逐月号’,导航系统出现轻微干扰,星图基准点偏移,正在手动校准。”队长的报告依旧冷静。
顾临立刻调取“先知”系统和棱娲网络提供的实时空间拓扑数据,进行交叉比对,将修正参数发送过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干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接着是飞船的外部传感器。传回的画面开始出现诡异的扭曲和重影。远处的星星不再是稳定的光点,而是像投入涟漪水面的倒影,不断晃动、拉长。空间本身,仿佛变成了一块被无形之手不断揉捏的巨大透明胶质。
“我们正在穿越……某种空间扰动区。”飞船的领航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不是引力异常,不是已知的辐射带……更像是……空间本身的‘褶皱’在阻碍我们。”
这印证了苏夏笔记中最危险的预言之一——大规模扰动真空零点能,或进行超规摸的意识场实验,会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引发时空结构的“涟漪”甚至“疤痕”。这片地月空间,显然已经受到了月球实验室遗留影响的污染。
“逐月号”开始剧烈颠簸,像是航行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非牛顿流体的保护系统被激活,将宇航员们牢牢固定在抗压座椅上,但那种仿佛要被无形力量撕碎的错觉,依旧让每个人脸色发白。
“引擎功率输出不稳定!有未知场在抽取我们的能量!”
“通讯信号衰减严重,与‘家园’的链接时断时续!”
“结构应力接近临界值!再这样下去船体可能解体!”
警报声在飞船狭小的舱室内此起彼伏,红色的警告灯将宇航员们紧张的面孔映照得一片血红。他们拼命操控着飞船,试图在扭曲的空间中找到一条相对稳定的路径,如同在雷暴云中穿行的飞鸟,与无形的巨兽搏斗。
顾临在地面指挥中心,看着“逐月号”传回的、断断续续且布满雪花的画面,以及监控数据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曲线,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双手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面对这种超越常规物理的威胁,他所有的知识和理论都显得如此苍白。
“坚持住!根据棱娲网络反馈的场强数据,扰动核心就在月球附近,穿过这片区域可能会好一些!”他只能对着麦克风大喊,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强烈的干扰下,传到宇航员耳中可能已是断断续续。
漫长的十几分钟,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在又一次几乎将人五脏六腑都甩出来的剧烈震荡后,颠簸感骤然减轻。外部传感器传回的画面虽然依旧不稳定,但那种诡异的扭曲感明显减弱了。飞船仿佛终于冲出了一片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泥沼。
“我们……我们好像冲出来了。”领航员喘着粗气报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舱室内响起短暂的、压抑的欢呼。
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当“逐月号”调整姿态,将主传感器对准月球方向时,传回的画面让指挥中心和飞船内的所有人,瞬间如坠冰窟。
月球,依旧悬浮在那里。
但它不再是人类记忆中那颗银灰色的、布满环形山的星球。
一层不祥的、不断流动的灰色能量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卵壳,将整个月球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能量场表面不时泛起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透过那层灰色,只能隐约看到月球表面扭曲的、模糊的轮廓,原本清晰的“广寒宫”基地坐标区域,更是完全被一片深邃的黑暗所取代。
与月球的通讯,是完全的、绝对的静默。无论是指令、问候,甚至是最高优先级的紧急求救信号,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那里,已经成了一座被隔绝的、死亡的坟墓。
“‘广寒宫’……完全失联。”队长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他们跨越了扭曲的空间,承受了近乎解体的风险,最终抵达的,却是一个早已被未知力量占据和封锁的死亡禁区。
短暂的沉默后,队长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他扫视了一眼舱内同样面色凝重、但眼神依旧坚定的队员们,对着通讯器,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尚未完全消散的空间干扰,也穿透了无数光秒的距离,回荡在死寂的SSA指挥中心:
“准备强行登陆!”
绝望的航程,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而真正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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