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瑶刚踏出穆家大门，忽听巷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她下意识回头，正见一驾马车踏着夕阳余晖而来，车辕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她小舅柳南风！他今日未着惯常的儒衫，只穿了件靛青短打，腰间束着牛皮革带，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这般利落打扮，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江湖气。
“小舅？”林兮瑶惊讶地眨了眨眼。
柳南风勒马停在她三步外，目光扫过她身后穆家的大门，眉梢微挑：“你在这儿做什么？”
“送个东西。”她晃了晃空了的双手，正要解释，却见马车帘子一掀，穆景渊探出身来。
少年郎君今日束着玉冠，一袭月白直裰衬得人如修竹。见着林兮瑶，他眼底闪过一丝讶色：“你找我？”
“我找穆青大哥，”林兮瑶摇头，“他没跟你一道回来？”
穆景渊讶然，随即指尖在车辕上轻叩两下：“他有其他的事情。”顿了顿，又温声道，“既来了，不如进去喝盏茶？”
“不必了。”林兮瑶笑着摆手，“东西已交给李叔转交，就不叨扰了。”
穆景渊也不强求，只对柳南风拱手：“师兄，明日再见。”
柳南风利落地翻身下马，忽然扔给林兮瑶个油纸包：“巷口老刘家的桂花酥，趁热吃。”
马蹄声渐远后，柳南风忽然开口：“你把那连弩送给穆家了？”
“嗯，”林兮瑶捏着尚带余温的油纸包，“本就是为谢穆大哥救命之恩，特意让王小舅做的。”
柳南风轻哼一声：“穆青是军中斥候出身，你倒会投其所好。”
“知道啊，所以，我才想着做这么一把连弩。这连弩能连发十箭，近身防卫再好不过。送礼，就要送到人心坎上。”林兮瑶得意洋洋。
“王义做出水车已是惊世之才，何必再添一把连弩？锋芒太露，恐招祸患。”柳南风突然停住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再加个连弩，你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林兮瑶猛地顿住脚步：“小舅这话什么意思？”
“你当真以为，” 柳南风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巷弄，“那只是把普通的连弩？”
少女眼底闪过迷茫：“不过是射程五十米的小玩意，我听说军中强弩能射两百步 ——”
“错就错在它能‘连发’，” 柳南风指尖点在她掌心，“普通弩箭需手动上弦，你这连弩却能十箭齐发。若将机关改良，射程翻倍……” 他忽然顿住，盯着她骤然发白的脸色，“你当真不知这东西的价值？”
林兮瑶后退半步，“小舅，我是不是给王小舅惹麻烦了。”
“图纸还在吗？” 柳南风沉默一会儿，低声询问，“除了王义，还有谁看过？”
没有图纸！”她慌忙摇头，“我只画了个外形，说了想要能连射的机关，其余全是王小舅自己琢磨的......”
柳南风闻言长舒一口气，“倒是个天才。”他忽然望向穆家高墙，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此事必须与王义从长计议。若穆家将连弩献给朝廷……”
林兮瑶不解地眨眨眼，献给朝廷不是好事吗？朝廷得了神兵利器，提高军备，边疆将士也能多份保障。
你还是太天真了。柳南风突然转身，朝廷得了这等利器，第一要务，就是要保证这样的神兵利器，是掌握并且只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他一把攥住林兮瑶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那么无论是作出连弩的王义，还是想出连弩的你，可能都将永远被困在军器监的高墙内，失去自由。
林兮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穆——穆家也不一定会发现这弩的特别之处吧？
你是想赌穆青这种一看就是军中老手的人，不知道连弩的价值？柳南风冷笑一声，还是想赌，穆家就算知道了连弩的价值，也没有直通兵部的渠道？
林兮瑶重重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那怎么办啊，小舅！要不……我不要脸了，去把那连弩要回来！”
柳南风额角青筋一跳，差点被她的虎狼之词噎住：“……你当穆家是菜市场？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讨价还价？”
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明日我去找小师弟探探口风。你跟王义说，让他把连弩的图纸画出来——记住，要画得仔细些。”
林兮瑶眼睛一亮，立刻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仰着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小舅！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小舅你最厉害了！我这就去找王小舅！”说完，她松开手，一溜烟跑得没影，裙角飞扬，活像只撒欢的小兔子。
柳南风站在原地，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半晌才扶额低语：“……总觉得，刚刚那番话，好像白说了，半点没吓住她。”
林兮瑶一路小跑冲进院子，拽着正在刨木花的王小舅就往屋里钻。木屑沾在她鬓角，像落了几片雪花。
“小舅，那把连弩——”她喘着气，话到嘴边却打了个转。
王小舅眉头一皱，手中刻刀“笃”地钉在案上：“可是伤着人了？”
“不是！”林兮瑶摇头，发间沾着的木屑簌簌落下，“我是说……若将这连弩献给朝廷，您或许能以‘民间巧匠’的身份入工部，说不定还能挂个八品文牒。”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未完工的水车模型，“若能再改良些，月俸翻三倍不说，朝廷还会配两个学徒伺候您。”
王小舅却笑了，眼角皱纹里夹着木屑：“那连弩不是你画的样儿吗？我只是照着做，哪能贪这功？”
林兮瑶摆摆手，“这不重要，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无论是结构还是制造，都是小舅你自己完成的。现在咱们说的是利弊 —— 若真入了工部，往后出门得先递牌子报备，做的每样物件都要盖官印登记，就连阳阳去学堂念书，都得写明‘匠户子弟’。还有朝廷可能会让你继续研制改进连弩，你愿意吗？”
林兮瑶向王小舅分析了利弊，询问王小舅的想法，王小舅想了想，说他还是更喜欢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物件，比如水车，连弩这种只是因为是林兮瑶的需求，他才试着做的。
林兮瑶知道了王小舅的想法，于是两人合力，将连弩的分解图给画出来了，林兮瑶还在旁边文字备注一些设计的原理。保证让看到图纸，就能葫芦画瓢，一比一复刻出来。
等到把一叠分解图纸都交给柳南风后，林兮瑶就不再关注连弩的后续了，而王小舅，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只是照着图纸，做了一个物件而已，也不关心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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