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过辽东卫的榷场，将商贩的吆喝声送得老远。朱元璋站在新落成的巡抚衙署前，手里攥着一份厚厚的奏折，奏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北元和东三省的治理细则，墨迹尚未干透，是他连夜批改的。
“徐达，你看这‘卫所分级’的法子可行？”朱元璋侧身问身旁的徐达，指尖点在奏折上的“都指挥使司—卫—千户所—百户所”层级表上，“北元故地设三个都司，东三省设两个，每司辖五卫，卫下千户所按人口分大中小，这样权责就清楚了。”
徐达接过奏折，手指抚过“军户制度”一栏：“陛下，军户与民户分开登记甚好，北元降兵编入军户，世世代代守边，既稳定了兵力，又能让他们安下心。只是……”他顿了顿，“要不要给军户减免赋税？他们既要操练，又要屯田，负担太重怕是难持久。”
朱元璋点头：“准了。军户屯田的粮食，三成缴公，七成自用，比民户少缴两成。”他望向衙署外排队登记户籍的人群，有蒙古牧民、女真猎户、汉人移民，还有北元降兵，“户籍册上要写明‘族别’，但赋税、徭役一视同仁，谁也不能搞特殊。”
正说着，蓝玉带着几个千户匆匆赶来。蓝玉刚从北元王庭旧址回来，他手里的册子记着各卫所的官员任免：“陛下，北元故地的官员选出来了。您看，这是纳哈出的儿子，叫察罕，识汉字，懂蒙古文，让他当泰宁卫指挥佥事如何？”
朱元璋翻看察罕的履历：“去年清剿余孽时，他带着三百部众反正，还献了北元的粮草图，是个识时务的。”他提笔在履历上画了个圈，“告诉他，好好干，朝廷不亏待有功之人。”
“还有这个，”蓝玉又递上一份名单，“东三省的女真首领猛哥帖木儿，主动将部落土地丈量后登记入册，请求设立建州卫。他说愿意按中原的法子编户，还让儿子去国子监读书。”
“猛哥帖木儿……”朱元璋想起这人，去年在辽东榷场见过，穿一身女真皮袍，却能说流利的汉话，“准他设卫，让他当指挥使。儿子去国子监，朕亲自安排先生。”他忽然对身后的翰林学士道，“给国子监下旨，增设‘译馆’，教各族子弟汉文，也教汉家子弟蒙、女真文。”
冯胜这时从户籍登记处回来，手里的册子记着新入册的人口：“陛下，北元故地已登记三万七千户，东三省两万一千户。其中蒙古、女真、汉人杂居的占三成，不少人家是汉蒙通婚、汉女真通婚，登记时吵着要算‘汉户’呢。”
“这才是好兆头。”朱元璋笑了，“让户部印一批‘合籍文书’，凡异族通婚的，文书上写明‘汉蒙合籍’‘汉女真合籍’，赋税再减一成。”他忽然压低声音，“治理这两地，不能只靠刀枪，得让他们觉得，当‘大明人’比当部落人强。”
衙署后的议事厅里，各路官员正围着沙盘争论。辽东布政使指着沙盘上的辽河流域：“臣建议在辽阳设‘劝农司’，派中原的老农去教各族百姓种水稻。去年试种的五十亩，亩产比草原上的黍子高两倍，他们见了准乐意学。”
北平行都司指挥使却摇头：“劝农司得配‘兵备’，北元余孽虽躲进了沙漠，但难保不回来抢粮。臣觉得，每卫至少要留五百骑兵，农忙时帮着屯田，农闲时操练，既护了粮，又练了兵。”
“臣附议。”东三省按察使敲了敲沙盘上的驿站，“驿站得和卫所联动，每站驻二十名驿卒，既是传递文书的，也是眼线。哪个部落有异动，三天内就得报上来。”
朱元璋听着他们争论，忽然指着沙盘上的大宁卫：“这里是咽喉，设‘都司学’，让卫里的军官、子弟都来上学，学《大明律》，学兵法。”他拿起一根木杆，从大宁卫划到开原卫，“再修一条‘辽西道’，用石板铺，宽三丈，能走马车。道旁每隔十里设一个‘铺舍’，派民夫养护，工钱从官仓支。”
争论声渐渐平息，官员们开始按朱元璋的意思草拟细则。有个蒙古籍的主事怯生生地问：“陛下，蒙古人信萨满，女真信山神，以后祭祀……”
“照信不误。”朱元璋打断他，“礼部拟个‘祀典’，把各族的祭祀都纳入其中，官方主持，既显尊重，也免得他们借祭祀搞小动作。”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给萨满、巫祝发‘执照’，由礼部考核，合格的才准主持祭祀。”
夕阳西下时，朱元璋站在衙署的角楼上，望着远处的炊烟。蒙古包的炊烟和汉家茅屋的炊烟缠在一起，在暮色里分不清彼此。几个孩子在榷场边追逐，有梳小辫的蒙古娃，有穿皮靴的女真娃，还有戴方巾的汉家娃，手里都举着刚买的糖人，笑得一样甜。
“陛下，新印的《大明律》译本分好了，蒙古文、女真文各一千册。”翰林学士捧着译本来，书页上的字是蒙古学士和汉学士一起校的，一个字都没差。
朱元璋接过译本，指尖划过“化外人有犯”一条：“化外人犯罪，依律断，与本国人同。”他忽然对学士道，“再加一句注：‘凡大明境内，无论汉、蒙、女真、回回，皆为大明子民，一体同仁。’”
角楼的风铃叮当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远处的草原上，归牧的牛羊正沿着新修的辽西道缓缓走来，牧人的歌声混着汉话的小调，在晚风里传得很远。这北元和东三省的土地，正在悄然改变，像沙盘上被重塑的山川，渐渐有了中原的模样，又带着各族的印记。
夜深时，朱元璋仍在批改奏折。案头的烛火映着他的侧脸，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写得郑重——他知道，治理这两片土地，比打下来难十倍，但看着户籍册上越来越多的“合籍”文书，看着孩子们手里同样的糖人，他忽然觉得，这难，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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