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内陆的旱季来得猝不及防，赤黄色的土地被晒得龟裂，脚踩上去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气。明军登陆后的第七天，耿炳文率领的五千神机营作为先锋，沿着一条被亲明部落称为“毒蛇之路”的峡谷向内陆推进。峡谷两侧是刀削般的岩壁，稀疏的荆棘丛中藏着不知名的毒虫，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某种腐败植物的混合气味。
“将军，前面探马回报，峡谷尽头有片开阔地，欧盟的人大概在那儿等着咱们。”副将丁德兴勒住马，指着前方蒸腾的热浪，“只是……那地方太敞亮，怕有埋伏。”
耿炳文眯起眼睛，透过遮阳的斗笠看向远处。他的甲胄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块烙铁，但手里的令旗依旧握得笔直：“怕什么？咱们有神机营的火器，欧盟的长矛兵来了也是送菜。”他转头对身后的士兵喊道，“都打起精神！穿过这片峡谷，前面就是水源，到了那儿给你们杀羊吃！”
士兵们顿时一阵欢呼，连日来的疲惫仿佛被这声承诺驱散了不少。王二柱扛着他那杆用了三年的火铳，枪管上还刻着家乡的名字，此刻正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柱子哥，你说这非洲的羊，有咱山东的肥吗？”旁边的新兵蛋子李三顺凑过来，眼睛里闪着好奇。
王二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管它肥不肥，能填肚子就行。等打赢了仗，咱们说不定还能尝尝非洲的果子。”他没说的是，昨晚他梦见了爹娘，梦里娘正往他手里塞刚出锅的馒头。
队伍行至峡谷中段时，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倒像是无数石子滚落的声音。耿炳文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勒住马：“戒备！”
话音未落，两侧的岩壁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砸在队伍中间，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紧接着，箭雨如蝗虫般射来，箭头带着倒钩，一旦射中便深深嵌进肉里。欧盟扶持的埃塞俄比亚士兵从岩壁后探出头，手里的长矛闪着寒光，为首的将领门格斯图——那个在努比亚被打断胳膊的汉子，此刻正用独臂挥舞着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是陷阱！”丁德兴怒吼着拔出腰刀，挡开一支射向耿炳文的箭，“将军，咱们被包围了！”
耿炳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混乱的队伍：“神机营，列阵！火铳手上前，火箭营准备！”他知道，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乱。神机营的优势在于火器，只要能稳住阵脚，未必没有胜算。
然而峡谷太过狭窄，士兵们被巨石和箭雨分割成几段，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阵列。火铳手刚架起枪，就被岩壁上扔下的火把点燃了火药桶，爆炸声震得峡谷都在发抖。李三顺被气浪掀飞，摔在王二柱脚边，胸口炸开一个血洞，嘴里涌出的血沫子溅了王二柱一脸。
“三顺！”王二柱目眦欲裂，抱起还在抽搐的新兵，却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这个昨天还在问东问西的少年，眼睛还圆睁着，仿佛还在看这陌生的非洲土地。
“放火箭！烧光这些杂碎！”耿炳文红着眼嘶吼，亲自点燃一支火箭，射向岩壁。火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点燃了埃塞俄比亚士兵藏身的茅草，火光中露出他们狰狞的脸。但更多的人从岩壁后涌出，他们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像猴子一样在岩石间跳跃，不断向明军投掷标枪和石块。
丁德兴带着一队亲兵试图冲击峡谷出口，却被一道突然落下的滚木挡住。滚木上裹着易燃物，瞬间被火箭点燃，形成一道火墙，把队伍彻底堵在了峡谷里。“将军，撤吧！再不走就全完了！”丁德兴浑身是血，左臂中了一箭，却依旧死死顶着盾牌。
耿炳文看着周围倒下的士兵，看着那些被火铳炸断的肢体，看着王二柱抱着李三顺的尸体发呆，心脏像被巨石碾过。他知道撤退是唯一的选择，可身后就是亲明部落的聚居地，一旦撤退，那些信任大明的非洲人怎么办？
“将军！火墙快烧过来了！”亲兵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耿炳文咬碎了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退！”
撤退的路比进攻时难上百倍。士兵们要踩着同伴的尸体，躲避不断落下的巨石和箭雨，还要提防埃塞俄比亚士兵的追杀。王二柱不知何时捡起了李三顺的火铳，两只手各持一杆，见人就打，枪管都打得发烫。他的胳膊被箭射中，鲜血顺着袖子流进掌心，握枪的手却稳得可怕。
丁德兴为了掩护大部队，带着最后五十名亲兵冲向火墙，试图用湿毯子扑灭火焰。门格斯图见状，从岩壁上一跃而下，独臂挥舞的弯刀劈开了三名亲兵的喉咙，径直冲向丁德兴。两人战在一处，丁德兴虽然勇猛，却架不住门格斯图不要命的打法，几个回合就被砍中大腿，跪倒在地。
“明朝人，你们也有今天！”门格斯图狞笑着，弯刀高高举起。丁德兴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看到刀光落下。就在这时，一支火铳从侧面打来，正中门格斯图的肩膀，将他打了个趔趄。
是王二柱。他不知何时绕到了侧面，用李三顺的火铳救下了丁德兴。“将军，走！”王二柱嘶吼着，拉起丁德兴就往回撤。
耿炳文在峡谷口看着这一幕，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兵不足千人，个个带伤，神机营的火器损失大半，连轰天炮都被炸毁在了峡谷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残缺的符号。
门格斯图没有追出来，他站在峡谷深处，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燃烧的火墙，独臂举起弯刀，发出胜利的咆哮。埃塞俄比亚士兵们跟着欢呼，声音在峡谷里回荡，像无数只饥饿的野兽在嘶吼。
夜幕降临时，明军残部在一处干涸的河床扎营。耿炳文坐在篝火旁，看着丁德兴被包扎的伤口，又看了看沉默的王二柱，喉咙里像塞了棉花。“是我错了，”他声音沙哑，“我不该不听丁将军的劝告，不该贸然进峡谷。”
丁德兴摇摇头，忍着剧痛道：“将军，不怪你。谁能想到欧盟的人这么熟悉地形？咱们输就输在太轻敌，太不了解这片土地。”
王二柱忽然站起来，往篝火里添了块木头：“将军，俺想去找找三顺的尸体。就算带不回来，也得给他堆个坟。”
耿炳文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点了点头：“去吧，带两个人，小心点。”
王二柱走后，丁德兴低声道：“将军，咱们得把消息送出去，让廖将军和周将军小心。欧盟的人不仅有火器，还有本地人的支持，这仗不好打。”
耿炳文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我知道。明天一早，我亲自去给陛下写奏报，就说……就说耿炳文无能，损兵折将，请陛下降罪。”他想起出发前朱元璋的嘱托，想起那些信任大明的非洲部落，心口就像被刀剜一样疼。
夜风吹过河床，带着远处隐约的狼嚎。幸存的士兵们靠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他们疲惫而绝望的脸。王二柱带着两个人回来了，手里捧着李三顺的半截尸体——另半截被巨石砸烂了。他们在河床边缘挖了个坑，把新兵埋了进去，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刻着“李三顺”三个字的木牌。
王二柱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埋进了土里。耿炳文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半个没吃完的麦饼，是出发前王二柱塞给李三顺的。
“柱子，”耿炳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今天的教训。在非洲打仗，光靠火器不行，得懂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
王二柱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战，后面还有更多的仗要打，更多的人可能会死。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就不能退，不能让李三顺白死，不能让大明的旗帜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耿炳文的奏报写好了。他没有粉饰，没有辩解，字字句句都是血和泪。丁德兴把奏报塞进信鸽的脚环，看着鸽子飞向东方，喃喃道：“陛下，恕臣等无能。”
远处的峡谷里，门格斯图正在清点战利品。他拿起一支神机营的火铳，掂量了一下，然后对身边的欧盟顾问杜邦笑道：“明朝的火器不过如此。”
杜邦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眼镜，看着那些被俘虏的明军士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只是开始。告诉你的人，准备好迎接下一场战斗。明朝人不会善罢甘休，但非洲，是我们的。”
阳光越过岩壁，照亮了峡谷里的尸体和血迹，也照亮了远处河床上那面残破的“明”字大旗。第一战，明军败了，败得惨烈，败得屈辱。但耿炳文和幸存的士兵们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必须学会流血，学会牺牲，才能找到胜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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