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渐渐变大的,而是一开始就带着某种决绝的、倾覆般的意志,从墨黑色的天穹之顶,疯狂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冰冷刺骨,密集得仿佛织成了一道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帘幕,重重地砸在朔方城古老的青石街道上,发出噼里啪啦、如同万千珍珠同时迸裂的喧嚣声响。
雨水迅速在地面的凹槽与缝隙间汇合,蜿蜒流淌,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泛着泡沫的急湍溪流。它们试图冲刷掉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痕迹,然而此刻,却无论如何也冲不散那弥漫在长街之上、早已凝练如万年玄冰般的实质杀气!那杀气混合着雨水的湿冷,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刺骨,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手掌,扼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
李不言站在“悦来”客栈门前那三级并不算高的青石台阶上,身形完全暴露在这片狂暴的雨幕之中。雨水几乎是在瞬间就彻底浸透了他那件单薄的青衫,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合在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上,勾勒出坚韧的线条。冰凉的雨水顺着他还带着少年人轮廓的脸颊滑落,流过下颌,滴滴答答地砸落在脚下的石阶上,与他额前湿透的、紧贴着的黑发间不断流淌下的水线汇合。
但他按刀而立的身姿,在这仿佛要摧毁一切的疾风骤雨中,却如同海岸边历经千万年海浪冲刷而岿然不动的礁石,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沉稳与坚定。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他那双抬起的、看向前方敌人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如同两颗被寒泉浸洗过的黑曜石,在昏暗的雨幕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直刺人心。
慕容卓立于长街尽头,身侧自有护卫为其撑起华盖,挡住了大部分雨水。他看着雨中这个浑身湿透、却孤傲如孤峰般的少年,那双如同万载寒冰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真正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他并非没有见过不怕死的人,但如此年轻,面对他慕容家摆出的这等绝杀之局,非但没有崩溃逃窜,反而敢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挑衅般地独自走出来……这份心性,这份胆魄,已然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
但这一丝讶异,旋即便被更深沉、更酷烈的杀意所取代。此子,绝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拿下!”慕容卓没有再浪费任何唇舌去招降或是威胁,只是从牙缝里,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挤出了这两个字。在他看来,对付这样一个少年,即便他有些本事,也还不值得他慕容三爷亲自出手,那是对他身份的亵渎。
命令如同掷出的令箭,带着森然的寒气!
站在队伍最前列、早已蓄势待发的四名慕容家精锐护卫,立刻如同四头被激发了凶性的恶狼,猛地扑了出来!他们踩踏着地上飞溅的雨水,身形迅捷,刀光在昏暗的雨幕中划出四道凄厉耀眼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前后左右四个截然不同的、刁钻狠辣的角度,同时斩向台阶上的李不言!这些人,皆是慕容家耗费资源精心培养的爪牙,经历过真正的搏杀,出手绝无花哨,唯有致命的速度与力量,显然是想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毙于刀下,在三爷面前拔得头筹,挣一份厚厚的赏赐!
客栈二楼,林枫死死攥着窗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而在他身旁的林雨薇,早已被这血腥厮杀开启的恐怖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不敢去看那预料中血光迸溅的惨状。
面对这如同狂风暴雨般、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的凌厉围攻,李不言动了。
他的动作,并非常人预料中的后退或格挡。
而是——向前!
迎着那最为密集、最为凶险的正面刀光,他精准无比地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幅度不大,却妙到毫巅!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恰好让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从左右两侧交叉斩来的刀锋那最为炽盛、最为危险的力场边缘滑过,同时,他的正面,直接迎上了那两名攻势最为刚猛、一左一右劈斩而来的护卫!
也就在他脚步落定的同一瞬间——
“铿——!”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深山古潭中潜龙低吟般的刀鸣,骤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钻入了在场每一个高手的耳中!
“不语”刀,终于彻底出鞘!
没有普通人想象中那种石破天惊的光芒万丈,也没有呼啸刺耳的破空厉响。那刀身依旧是沉敛的黝黑,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只是在出鞘的刹那,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的黑色闪电,在迷蒙的雨幕之中,乍然显现,又骤然隐没!
快!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快得仿佛那道刀光从未出现过,只是视网膜上残留的错觉!
那四名凶猛前扑的慕容家护卫,只觉得眼前骤然一花,手腕处几乎是同时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深入骨髓的剧痛!那痛感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整齐,让他们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紧接着,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们!他们惊恐万分地发现,自己那原本凝聚了全身力气、紧握着钢刀的手,竟然在刹那间变得酸软无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哐啷!”“哐啷!”……
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石板的声响,混杂在雨声中。他们视若性命、赖以逞凶的钢刀,已然无力地脱手掉落,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弹跳着,发出无助的哀鸣。
而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细如发丝、却深可见骨的整齐血线!鲜血,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们的衣袖,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稀释。
李不言的身影,如同一个没有实质的幽灵,在那四名因剧痛和恐惧而僵直的身影中间,一穿而过。当他重新在台阶上站定之时,“不语”刀已然悄无声息地回归鞘中,仿佛从未拔出过。
那四名护卫这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踉跄倒退,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如同见了鬼魅般的难以置信。他们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出刀的,用的何种招式,都完全没有看清!
一招!仅仅只是一招之间,四名慕容家精心培养的好手,瞬间被废,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全场,陷入了一种比雨声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慕容卓那原本阴沉如水的脸色,在这一刻,瞬间变得铁青!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葛长老更是骇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他们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布衣少年,其可怕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凭借情报和经验的所有想象!
“一群废物!”慕容卓从牙缝里挤出怒骂,声音如同被冰雪浸透,“七杀堂的人,你们还在等什么?!等着看戏吗?!”
他身后,那七八个如同毒蛇般静立、气息阴冷彻骨的七杀门杀手,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时闪烁起残忍而兴奋的血色光芒。他们与慕容家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不同,他们是为杀戮而生的暗夜行者,不讲阵势,不循常理,只追求最高效、最致命的击杀!
没有呼喝,没有预警。
他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开,利用着雨幕和地形的掩护,从各个极其诡异、令人防不胜防的角度,如同真正捕猎的毒蛇,向着李不言缓缓逼近。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雨水中反射着幽暗的光泽——细长如针、专破内家真气的淬毒长剑;带着倒刺、能够锁拿兵刃、撕裂皮肉的诡异钩索;短小精悍、见血封喉的淬毒匕首……他们的招式更是刁钻狠毒到了极点,专攻下三路阴险关节,或是眼睛、咽喉、太阳穴等一击毙命的要害!
这才是慕容家今夜为他准备的、真正的杀招!来自北方最负盛名、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七杀门的顶尖好手!
李不言的眼神,在这一刻,微微凝缩。灵觉如同张开的蛛网,清晰地捕捉到来自四面八方、那如同毒针般刺来的冰冷杀意。这些七杀门的杀手,比之前的慕容家护卫难缠何止数倍!他们的杀气更加内敛而纯粹,动作更加诡秘难测,彼此间的配合虽不张扬,却阴险得如同早已编织好的死亡之网。
第一柄淬有幽蓝光泽的匕首,如同黑暗中毒蛇弹出的信子,没有丝毫风声,悄无声息地,直刺他后腰的命门要穴!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带着湿滑水渍的乌黑钩索,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带着诡异的呼啸,贴地疾扫,目标直指他的脚踝,意图将他拖倒、控制!而正面,两把细窄如柳叶、剑尖微微颤抖的长剑,如同两只发现了猎物的毒蜂,带着嗤嗤的破空轻响,精准狠辣地分刺他的双眼!
上、下、左、右、前、后……几乎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都在这一瞬间被这些阴险致命的攻击彻底封死!形成了一个几乎必死的杀局!
危急关头,李不言的心,反而沉静得像一口古井,映照着外界所有的危机,却不起丝毫波澜。外界哗啦啦的雨声,敌人兵刃破开雨幕的细微声响,甚至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都仿佛变得清晰可闻。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觉不到冰冷雨水的拍打,感觉不到身上旧伤新痛带来的火辣,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手中那柄“不语”刀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炽热的搏动!人与刀,在这一刻,仿佛真正地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他的身体,以一种近乎违背人体骨骼结构的、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柔韧无骨的柳条般,猛地扭曲、侧滑!险之又险地,那淬毒的匕首尖端擦着他后腰的衣衫掠过,带起一丝布料的裂响;那贴地扫来的钩索,更是以毫厘之差,从他足踝旁的空隙处扫空!
而在完成这诡异闪避的同时,他手中的“不语”刀,再次悍然出鞘!
这一次,刀势不再是之前那精准到极致、点到即止的刺击,而是划出了一道圆满、流畅、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完美弧线!
“叮叮当当!叮叮——!”
一阵密集得如同千百颗珍珠同时倾倒在玉盘上的、清脆而急促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爆发!那黑色的刀光划出的圆弧,仿佛在李不言身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绝对领域!正面袭来的那两把毒蛇般的细剑,所有的变化、所有的后招,都被这浑然天成的一刀,以最简单、最霸道的方式,尽数荡开、粉碎!几点微弱的火星在碰撞处迸溅而出,却瞬间就被狂暴的雨水无情地浇灭,只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青烟。
然而,七杀门杀手的攻势,就如同永不停歇的汹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根本不给李不言丝毫喘息之机!就在他格开正面细剑的刹那,另外几名一直游弋在侧、如同阴影般的杀手,已然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空隙,猱身猛扑而上!
奇门兵刃带着各种诡异的角度和致命的寒光,如同群鸦扑食,瞬间将李不言的周身要害彻底笼罩!有锁喉的飞爪,有掏心的短刺,有削足的弯刀……招式之阴毒狠辣,配合之默契刁钻,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李不言的身形,在这被雨水和杀机浸透的、狭小的街心之地,如同鬼魅般急速地闪转腾挪!他的脚步在湿滑泥泞的青石板上踩踏、滑动,溅起朵朵浑浊的水花。刀随身走,人借刀势,已然达到了某种“刀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他的刀法,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变幻无穷!时而轻灵飘逸如风中飞羽,于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格开那悄无声息、却足以致命的偷袭;时而却又沉重刚猛如同泰山压顶,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硬撼对方势大力沉的刚猛劈砍,发出沉闷如雷的撞击巨响;时而又诡异莫测如同九幽鬼火,刀锋往往从敌人绝对意想不到的、视觉的死角骤然闪现,进行着凌厉而精准的反击!
雨,越下越狂,越下越猛!仿佛苍天都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而怒吼。街心早已成为一片水世界,积水没过了脚踝。刀光、剑影、飞溅的血花、敌人临死前扭曲的面容……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迷蒙的雨水中疯狂地交织、碰撞、飞溅、然后被雨水冲刷、晕开,将这片青石地面,染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不断扩大蔓延的暗红色!
李不言那身早已湿透的青衫,此刻更是被雨水和敌人不断喷溅出的温热鲜血彻底染透,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沉重而冰冷。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口,肩头、手臂、肋下……火辣辣的疼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但他只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以内力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剧痛。他的精神,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高度集中,摒弃了所有的杂念。眼中,只有一个个如同鬼影般扑来的敌人;耳中,只有“不语”刀锋一次次斩开雨幕、撕裂肉体、或是与对方兵刃碰撞时发出的、或沉闷或清脆的死亡交响!
七杀门的杀手,一个接一个地,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有的被那神出鬼没的黑色刀光精准地掠过喉咙,双手徒劳地捂着喷涌鲜血的伤口,发出“嗬嗬”的怪响,瞪大着充满不甘与恐惧的眼睛,缓缓跪倒在泥水之中;有的被刀尖以诡异的角度洞穿了心窝,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接毙命;更有甚者,是被那刀法中蕴含的、越来越霸道惨烈的刀气,直接震碎了五脏六腑,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街边的墙壁或拴马桩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雨水,混合着越来越多的血水,在地上肆意地流淌、汇聚,将那一片区域的青石板,彻底染成了触目惊心的、仿佛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暗红色,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雨水腥气和血液铁锈味的死亡气息。
终于!
当李不言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无比的姿态,一刀将最后一名试图从背后用淬毒钢针刺入他后颈的七杀门杀手,连人带兵器硬生生劈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一家店铺紧闭的门板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而后如同破麻袋般滑落在地,再无动静之后——
整个长街的街心,除了哗啦啦的雨声,以及地上横七竖八、浸泡在血水中的尸体,便只剩下李不言一人,依旧如同标枪般站立着!
他拄着手中的“不语”刀,刀尖抵在湿滑的石板上,支撑着有些摇晃的身体,微微地喘息着。胸口如同被点燃了风箱,剧烈地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感,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灼热的炭火。连续不断的高强度、高风险的生死搏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与内力储备。雨水顺着他那因失血和脱力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不断流下,与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
四周,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死寂。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围在四周的慕容家剩余护卫们,此刻看着那个独自屹立在血雨腥风之中、脚下伏尸累累、浑身浴血却依旧散发着令人胆寒煞气的青衫少年,就如同在看着一个从九幽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修罗杀神!他们眼中的凶狠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握着兵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脚步下意识地向后挪动,竟无一人,再敢踏前半步,去触碰那道由尸体和鲜血划出的无形界限!
慕容卓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此刻朔方城上方的天空,仿佛能滴下墨汁来!他亲自带来的、耗费重金请动的七杀门“地”字级精锐杀手,整整八人!竟然……竟然被这一个他起初并未太过放在眼里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在这狂风暴雨之中,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已不仅仅是损失,这简直是将他慕容卓的脸面,将他慕容家的威严,放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踏、碾碎!是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
“好!很好!!”慕容卓怒极反笑,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狰狞,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与杀意!“果然有几分真本事!难怪敢如此肆无忌惮,与我慕容家为敌!看来,是非要本座亲自出手,送你上路不可了!!”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的葛长老、比那些七杀门杀手加起来还要恐怖、还要磅礴的强大气势,如同沉睡了万年的火山,轰然从慕容卓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躯内爆发出来!他周身一丈之内的雨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强行排开、震碎,形成了一圈小小的、诡异的真空地带!空气都因为这股可怕的气势而微微扭曲着!
化境高手!而且是化境高手中也绝非凡俗的存在!慕容卓,这位慕容家的三爷,终于要亲自出手了!
李不言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气息,将那几乎要透支的身体再次挺直。他握紧了手中那柄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不语”刀,冰冷的刀柄传来的触感,让他几近枯竭的精神再次凝聚起来。他知道,之前的所有厮杀,都不过是开胃的前菜。真正的、决定生死的最终考验,现在,才算是真正地拉开了帷幕!
而就在慕容卓眼神一厉,体内那磅礴如海的内力即将奔涌而出,手中那柄如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即将发出石破天惊一击的刹那——
一个清越、从容,仿佛丝毫不受这肃杀雨夜影响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清晰地、如同玉磬轻鸣般,穿透了哗哗作响的雨幕,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慕容三爷,且慢动手。以您如今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以及这身登峰造极的修为,却要在这大雨滂沱之夜,对一个力战已久、身负创伤的年轻晚辈,亲自下此杀手……呵呵,传扬出去,未免……太有失风度了吧?”
众人心中巨震,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长街另一头,一座高高的、飞檐斗拱的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身影!
一袭白衣,在昏暗的雨夜和深色屋瓦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醒目,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和谐!他就那么悠然自得地立于倾斜的、湿滑的屋顶,手持那柄标志性的玉骨折扇,轻轻摇动。令人惊异的是,那漫天狂暴的雨丝,在靠近他周身尺许范围时,竟仿佛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自然而然地滑开、避让,竟无一丝一毫能沾染到他那一身如雪的白衣!
不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扇公子”白无瑕,又是何人?!
几乎就在白无瑕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
另一个方向,客栈对面,一处深邃的、被阴影笼罩的屋檐之下,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墙壁中渗透出来一般,悄然无声地浮现。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夜行衣,身段窈窕,面容清冷,正是去而复返的“影”!她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不过三寸长短、却闪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飞刀,那双清澈而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淡漠地扫视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局势,最后,定格在了即将出手的慕容卓身上。
更远处,一些原本因为慕容家清场和激烈厮杀而死死紧闭的临街窗户,此刻也仿佛受到了某种信号的触动,被悄悄地、推开了一道道狭窄的缝隙。缝隙后面,隐约可见一些气息或深沉、或晦涩、或锐利的人影,在黑暗中静静地观望着。朔方城中其他那些嗅觉敏锐、一直按兵不动的势力,显然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到极点的街头血战,以及白无瑕和“影”的突兀现身,彻底惊动了!
慕容卓那已然提起、蓄势待发的右臂,动作猛地一滞!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如同万载寒冰般的眼睛,先是死死地钉在屋顶上白衣飘飘、笑容可掬的白无瑕身上,然后又如同冰冷的刀子般,刮过阴影中那个把玩着飞刀、气息危险的“影”,最后,带着滔天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扫过那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窥视目光。
局势,在电光火石之间,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介入,以及那些暗中势力的关注,瞬间变得无比微妙、无比复杂起来!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冰冷依旧。
血水,在地上蜿蜒流淌,猩红刺目。
李不言依旧独自站在街心的血泊与雨水之中,拄着刀,微微喘息。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看着屋顶上笑意吟吟的白无瑕,看着阴影中冷漠如冰的“影”,看着那些黑暗中窥探的眼睛……他那双因为力竭和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深处,却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映不出太多的意外,也映不出丝毫的庆幸。
他只是默默地、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与几近枯竭的内息,将手中那柄仿佛与他一同经历了这场血火洗礼的“不语”刀,握得更紧,更稳。
该来的,总会来。
该斩的,也总要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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