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清先回了趟家。
他动作很轻，怕惊醒隔壁房间里的母亲。父亲瘫在床上，呼吸粗重，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苏文清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走向堂屋。
桌上放着母亲昨天晚上数的钱。一堆皱巴巴的票子，有一块的，五块的，还有两张十块的。苏文清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这是家里看病的钱。
但他需要路费。
他最终拿走了一张十块和几张一块的。十五块钱，应该够到县城，然后再想办法。
书包里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那本素描册。他在最上面放了一张纸条：
「爹妈，我出去找活干，挣了钱就寄回来。文清留。」
推开院门的时候，公鸡刚开始打鸣。村里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几点灯光。苏文清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院子，深吸一口气，朝村外走去。
从瓦盆村到县城有二十多里路。苏文清走了三个多小时，天才蒙蒙亮。脚上磨出了泡，衣服被汗水浸透。
县城比他想象的热闹。早点摊子冒着热气，卖菜的农民推着架子车往集市走，偶尔有汽车从身边开过，带起一阵尘土。
苏文-清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汽车站。
站前广场人来人往，大多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他们蹲在地上抽烟，说着各种方言，讨论着哪里工资高，哪里包吃住。
苏文清走到售票窗口前面，排在一个中年妇女后面。
“到哪？”窗口里的女售票员头也不抬。
“到……”苏文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哪里？他根本没有目标。
“到郑州。”他随口说了个听起来很远的地方。
“郑州？”售票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八十六块。”
八十六块！苏文清摸摸口袋里的十五块钱，脸一下子红了。
“那个，有没有便宜点的？”
“便宜点的？”售票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是菜市场？”
后面的人开始催：“快点，别墨迹！”
苏文清红着脸走开了。他在广场上转了一圈，看着那些售票窗口前贴着的票价表。最便宜的也要三十多块，去市里的。
他口袋里的钱连市里都去不了。
“小兄弟，第一次出门？”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文清回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很整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是。”苏文清点点头。
“我看出来了。”男人笑眯眯地说，“钱不够？”
苏文清脸更红了：“嗯。”
“唉，现在出门确实不容易。”男人摇摇头，“我姓王，在运输公司工作。你想去哪？”
“郑州。”
“郑州啊，好地方。”王师傅点点头，“不过车票确实贵。我告诉你个省钱的办法。”
苏文清眼睛亮了：“什么办法？”
“跟货车。”王师傅压低声音，“我认识几个跑长途的司机，人都不错。你给个油钱就行，比买票便宜多了。”
“真的？”
“那还有假？”王师傅拍拍胸脯，“我王某人在这一带混了十几年，什么时候骗过人？”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要多少钱？”
“不多，二十块。”王师傅说，“包你安全到郑州。”
二十块，苏文清还是没有。他正要开口，王师傅又说：“这样吧，看你是个学生，我给你打个折。十五块，怎么样？”
十五块！苏文清摸摸口袋，正好是他全部的钱。
“可是我到了郑州还要吃饭住宿……”
“这个好办。”王师傅神秘地一笑，“我有个朋友在郑州开饭店，正好缺帮手。你去了直接找他，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挣三四百呢。”
三四百！苏文清心动了。在瓦盆村，壮劳力一天也就能挣五六块钱。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王师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你看，这是我朋友的饭店。我现在就可以给他打电话，说你要去。”
苏文清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金辉酒楼，经理：李金辉”。下面还有个电话号码。
“怎么联系你朋友？”苏文清问。
“简单，你先把钱给我，我去安排车子，顺便给我朋友打电话。”王师傅伸出手，“十五块，一分不多要。”
苏文清看着王师傅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张名片。他想起家里瘫着的父亲，想起愁苦的母亲，心一横，把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
“好，我信你。”
王师傅接过钱，仔细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安排。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要等多久？”
“不久，最多半个小时。”王-师傅已经往外走，“记住，别乱跑，我回来找不到你可就麻烦了。”
苏文清站在原地，看着王师傅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握着那张名片，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半个小时过去了，王师傅没回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
太阳升到头顶，广场上的人开始减少。苏文清口渴得厉害，但他不敢离开这里，怕错过王师傅。
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老大爷走过来，看了看他：“小伙子，你在这里站了两个多小时了，等人？”
“对，等一个王师傅。”苏文-清说。
“王师傅？什么样的？”
苏文清描述了一下王师傅的长相。老大爷听完，摇了摇头：
“小伙子，你被骗了。”
“被骗了？”苏文清不敢相信。
“这种人我见多了。”老大爷指了指售票大厅，“专门在这里骗你们这些外地娃。说什么跟货车，介绍工作，都是假的。钱一到手就跑了。”
苏文清感觉天旋地转。他摸摸空空的口袋，看看手里那张假名片，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我……我怎么办？”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大爷叹了口气：“回家吧，孩子。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混。”
回家？苏文清想起父亲中风的样子，想起母亲绝望的眼神，想起村里人指指点点的嘴脸。
他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可是没有钱，他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太阳照在身上，很暖，但苏文清觉得浑身发冷。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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