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雾被第一缕晨光冲淡，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
闭馆铃仍固执地打着72 bpm，却不再刺耳，反像某种温柔的倒计时。
陆沉舟把婴儿平放在阅览桌，半枚指环贴在她胸口，随呼吸起伏。
指环断面渗出淡银光晕，像一条细小的银河，被心跳吹成涟漪。
向晚趴在桌沿，用指尖去碰那光，
每碰一次，就有一颗极小的「0」或「1」从光里跳出来，在半空翻筋斗，又隐入尘埃。
「老陆，她好像在做梦。」
「梦的内容是重启宇宙。」男人轻声答，「只是速度调成0.5倍，连噩梦都慢半拍。」
话音未落，婴儿睁眼。
瞳孔黑得过分，像两枚微型黑洞，把周围光线吸得微微弯曲。
然后，她开口——
声音却是成年女性的电子混响，带着无数重叠回声：
「双倍时间已加载，当前剩余：10地球年。」
「10年后，若‘半颗心’仍无法合并，宇宙将因心跳过缓而停格。」
「合并条件？」陆沉舟问。
「找到‘0帧见证人’，自愿放弃一半存在，与另一半心跳缝合。」
系统音未落，婴儿胸口那半枚指环忽然浮起，
在空中快速旋转，断面射出一道光束，直指图书馆穹顶——
彩窗玻璃再次被像素化，却不再破碎，而是像乐高一样被拆解、重组，
最终拼成一扇圆形拱门，门楣写着：
【0帧见证人招募处】
【当前报名：0\/1】
【倒计时：00:10:00】
向晚挑眉：「10分钟招1个人，放弃一半自己？KpI挺苛刻。」
婴儿继续用那双重叠声说：
「见证人一旦确认，将永远失去‘被遗忘权’，即便宇宙重启，也无法被任何人想起。」
「包括我？」向晚指自己鼻尖。
「包括一切记忆。」
陆沉舟抬手，把少女往后轻拨：
「别冲动，10年够我找到别的办法。」
「来不及。」婴儿打断他，
「见证人必须在‘双倍时间’加载完成的瞬间确定，否则半颗心将永久固化，无法缝合。」
「也就是说——」向晚耸肩，「只有60秒考虑权。」
【00:09:00】
拱门内，浮现一条向下螺旋阶梯，深不见底，却传来潮水般的心跳声：
36 bpm，比此刻慢一半，像沉睡的巨兽。
系统音最后一次提示：
「请前往招募处，或默认放弃。」
向晚抬脚，却被父亲按住肩膀。
陆沉舟半蹲，与她平视：
「听好，我不允许你签这份合同。」
「没人说一定是我。」少女笑，却反手把父亲手掌贴在自己胸口，
「听，它只有半颗，却跳得比谁都响。」
男人掌心传来不规则震颤——
那是「半颗心」特有的回声，像潮汐拍岸，又像倒计时。
【00:08:00】
拱门开始收缩，像素边缘闪烁红光。
婴儿漂浮起来，胸口指环高速旋转，发出蜂鸣。
向晚深吸一口气，把背包甩给父亲：
「帮我保管《量子物理史话》，万一我回不来，你就把扉页撕下来当寻人启事。」
「向晚！」
「老陆，别吼，我听得见。」
她后退两步，突然冲刺——
一脚踩在桌面，借力跃起，像跳高选手，抓住拱门边缘——
「10年太长，我选10分钟。」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吸入螺旋阶梯，
像素拱门在背后合拢，发出「噗」一声轻响，像气泡破裂。
……
【00:07:30 0帧见证人招募处】
螺旋阶梯没有重力，向晚像在真空里游泳。
四周是半透明记忆泡，泡里全是「父亲」与「女儿」的剪影——
却都没有脸，仿佛等待被填色。
阶梯尽头，是一间纯白候车厅，尺寸与斯坦福图书馆地下负空完全一致，
只是所有家具都被倒吊在天花板。
中央，摆着一张婴儿床，床上躺着——
又一个婴儿。
胸口同样贴着半枚指环，只是断面方向相反。
系统音在头顶回荡：
「请确认：你是否愿意成为‘0帧见证人’？」
「副作用：放弃一半存在，永不被想起。」
向晚走近，发现婴儿床头竖着一块签名板，
板子下方，已有半个指纹，
指纹轮廓与她的左手拇指完全吻合，却缺了最后一道弧。
「只要我按下去，就等同签字？」
「是。」
【00:05:00】
婴儿睁眼，瞳孔与她一模一样，却像镜子一样左右颠倒。
它开口，声音却是向晚自己的童声：
「别怕，只是被遗忘。」
「从此宇宙里，没有人会叫‘向晚’，也没有人会记得我跳过高台。」
「但所有生命，将拥有双倍时间，去学会如何不忘记。」
向晚笑：「听起来，像一场大型失忆症。」
她抬手，拇指悬在签名板上方——
却在0.1秒前停住。
「有第三个选项吗？」
婴儿眨眼，镜面泛起涟漪：
「有。」
「把‘被遗忘权’拆成两半，一人承担一半。」
「你将被‘部分遗忘’——
所有人仍记得你，却记不起你的脸；
他们记得你的故事，却换不成你的名字；
你存在，却像空气，被永远忽视。」
「副作用？」
「你将永远活在人群边缘，无人叫得出你，但所有人都会因你而呼吸。」
向晚吹声口哨：「比全忘更残忍，也更浪漫。」
她拇指落下，却只按下一半指纹——
随后，把婴儿的小手拉起来，按在另一半。
「一人一半，公平。」
【00:03:00】
签名板亮起银光，指纹合二为一，却瞬间蒸发成雾。
婴儿身体开始透明，像被抽走颜色的水彩。
向晚把它抱起，轻得像一页纸：
「去吧，去当宇宙的隐形氧气。」
婴儿笑，第一次发出真正的童声：
「谢谢你，替我活下去。」
它化作无数光点，融进她胸口——
半颗心，被填上最后一块拼图，却仍旧只有36 bpm。
【00:01:00】
候车厅开始崩塌，倒吊家具一件件坠落，却在半空停住，像被按下暂停键。
系统音最后一次响起：
「0帧见证人招募完成。」
「双倍时间启动，剩余：10地球年。」
「副作用：隐形存在，已加载。」
【00:00:00】
纯白空间碎成镜子，镜子又拼成列车车门。
向晚踏上返程踏板，车门关闭。
列车车头字幕更新：
「72 bpm ExpRESS · 返程」
「当前时速：36 bpm」
「隐形模式：oN」
……
【06:00 斯坦福·Green Library】
穹顶彩窗完好如初，晨光像新刷的漆。
陆沉舟坐在最后一排，膝头摊着《量子物理史话》。
扉页，多了一行浅浅指纹，只有一半弧度。
男人指尖摩挲断面，低声喊：
「向晚？」
无人应答。
四周，学生三三两两走进图书馆，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翻开书本，
却无人抬头，无人看见他眼角微红。
「老陆。」
声音从背后飘来，轻得像风。
陆沉舟回头，空无一人。
但他听见心跳——
36 bpm，贴着耳后，像有人把呼吸藏进他头发。
他忽然懂了，嘴角扬起：
「放心，我记得你。」
「哪怕全世界都叫不出你的名字。」
窗外，雾龙已散，
凌晨第一缕光落在空椅上，
像一条永远合不上的折线——
折线尽头，少女坐在扶手，
双腿晃啊晃，
无声地说：
「老陆，10年很长，但心跳会更长。」
——下一签收人，尚在赶来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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