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没有半点通传圣上的意思，双方的谈判陷入僵局。
许家军在城外安营扎寨，虎视眈眈的盘踞下来。
好在刘恒也自知，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逼急了，城外的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用云竹威胁着试了试水，见许连时不上套，那小病秧子又被吊得奄奄一息，只好悻悻然把人吊了上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风禾她们这些外人看得清楚，并非是许连时不愿交出兵权，而是现在这局势，手里的大军是他唯一能依仗的东西，有军队在，皇帝和刘恒或许还有点顾忌，不敢杀云竹的性命。
要是交出军权，和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们看得再分明，云竹作为当事人，又是个十多岁、心地尚不成熟的少年，恐怕不如他们想得通透。
又有母亲一事在前，只怕以为许连时舍不得手中的权利，连儿子也不要了。
夜色昏暗，雪大片大片的往下倒，外面连火都生不起，除了几个值守的士兵，大部分人都窝在了帐篷里。
许家军回得匆忙，且回城是因为许连时的调令，并非皇帝召集，自没有官方的粮草等资源支持。
一切都得由许连时自掏腰包。
他为人清贫，鲜少在金银一事上下功夫，积蓄微薄，供数万人的粮草，连日下来已有些捉襟见肘。
士兵还好，打头的几位将领，晚饭吃的都是些淅淅沥沥的糙米粥。
十万大军看着唬人，实则坚持不了多久。
风禾、祁京与许连时一个帐篷，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见识过风禾军中送信的本事，许连时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子看待。
啃着干巴巴的馒头，风禾眉头紧锁，思考接下来的走势。
若云竹没被关押在刑兆司，只在那城楼上，救他倒是不难。
幻境给的任务是拯救年轻时的云竹，虽说救他性命也算拯救，但风禾莫名觉得，要完成的任务应该不是这个。
不然从般若寺将他救出，就已经算救了。
把他从刘恒手下救出来，交给许连时，军队退去，真的就解了云竹的困境吗？
“将军，您吃点吧，您已经两天没进食了”，进来送饭的小将颤抖着声音，将熬的浓稠的粥放在许连时前面。
许连时摇了摇头，“放着吧，我等会儿吃”，他的面上、身上粘着些血污，数日长途跋涉，没时间洗漱，身上散发出一股战场中人常有的血腥和汗臭味。
军营里的每一位士兵都是这样的味道。
见到角落里，互相谦让馒头的姐弟俩，许大将军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温情，许是许久不曾见到家里人，人老了，话也多了起来，“赵姑娘可觉得我心狠？”
冷不丁被点到名，风禾放下干巴巴的馒头，摇了摇头，“兵家博弈，今日许将军不硬气些，硬气的便是那刘恒了，届时许世子想必也讨不了好。”
“是啊，我打了一辈子仗，习惯了走一步算十步，可……”，许连时声音低低的，讲到这觉得自己多话，勉强笑笑，说起了别的话题。
“龄儿在信中说，赵姑娘在般若寺住了一段时间，可曾见到他那些师兄师弟们？”
风禾点点头，“见过，世子与他们相处的极好，平日里练操、念经、种地，日子过得还算平和安乐。”
老父亲不着痕迹的打探自家儿子的事儿，风禾也捡着好听的跟他说。
“这些僧人，有几个还算是我的徒弟，喜慧嫌他们身子骨弱，丢来军营里历练了一段时间。”
“那时没有战打，除了跟士兵们一起操练，还让他们去帮忙屯田、砌城墙……”
许连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府里的下人们，般若寺的旧识……也不管姐弟俩回不回话，讲完了，露出一抹苦笑，端起桌上的粥，慢慢喝了下去。
就是不曾提起自己儿子。
……
双方对峙了三天之久，每天刘恒都会挑太阳最大或风雪最大的时候，把云竹从城墙上吊下来，暴晒一两个时辰，弄的他奄奄一息，再吊上去。
许连时嘴角起了燎泡，言语却丝毫不松口，咬死了要见皇上。
按理说，大军围城，宫里应该早就晓得了，不管安抚还是降罪，皇帝都应该出个章程才是。
哪会任凭刘恒日日在城墙上搞些小打小闹。
这其中难免有什么阴谋，许连时却咬死了一个字都不说。
到了第四天，眼看吊在城墙上的云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胸口起伏微弱，风禾有些坐不住。
虽是修仙之人，但她到底还年轻，云竹作为阵眼，若是死了，风禾也将被困在幻境中。
做不到像许大将军一样镇定。
正要商量着出手营救，城墙上传来了新的动静。
一直未曾露面的永泰帝终于出现在了城楼上。
“连时，朕自幼视你为亲兄弟，作何起兵谋反”，永泰帝声音淡淡。
许连时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高声解释，“老臣冤枉，接到圣上送来的流民围城的诏令后，老臣便一刻不曾停歇，带兵前来救驾，并无谋反之心，还请圣上明鉴。”
“老臣冤枉，臣妻早亡，只给臣留下犬子这一个念想，还望圣上饶他一命。”
永泰帝悠悠的叹了口气，“也罢，你上来说话。”
“吱呀”，连日来紧闭的城门打开一道口子，请君入瓮。
明知是计，许连时也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挺了挺脊背，走了进去。
身后的副官和护卫要跟着，被城内的士兵用枪拦了下来。
祁京和风何对视一眼，跑到城墙的另一侧，打开结界石，悄悄地跟了上去。
楼上的房间内，永泰帝坐在上首，两边各候着一个太监，刘恒守在门外，丝毫不担心许连时会伤人。
许连时三拜九叩，声音嘶哑，再次解释，“皇上，臣并无谋反之心。”
“朕亲眼所见，许家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难道是瞎了不成”，永泰帝的语气难辨喜怒。
“臣听闻流民数量众多，途中又有多股势力阻挠臣回来救驾，刘恒还不分青红皂白，将臣府上下几十口人尽数杀害，绑架幼子，救帝救子心切，行事这才失了章程。”
永泰帝的手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沉默半晌，身旁的太监会意，很快推开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被扔了进来，云竹眼睛紧闭，冷汗津津，昨日刚淋了大雪，高烧不退。
许连时看了一眼，头贴着地板，死死攥住了拳头。
小半个时辰过去，城门吱呀一声打开，十万大军看见一生戎马的许将军卸下了从不离身的铠甲，只穿一身单薄的中衣，抱着儿子从城门内踉跄地走了出来。
许大将军走出门后，背后忽然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几十具和尚的尸体从城门上被人扔了下来，摔得四肢断裂，头骨分离。
其中，有风禾熟悉的喜慧，大师兄云常，守门的小沙弥，打饭的胖和尚……
听到身后的异响，许连时恍若未闻，踉跄着将怀中的云竹交给了前来接应的副官，电光火石之间，抽出了他腰间的刀刃。
太监奸细的声音适时从城楼上传来，“传圣上旨意，许连时包藏祸心，拥兵谋反，念在悔过及时，赐自刎于三军，圣上宅心仁厚，特留其幼子一命，流放千里……”
“般若寺窝堂逃犯，罪同谋反，一并处决……”
那刀架在了许将军的脖子上，用力一滑。
风禾没有阻止。
“任务失败”，境灵传来播报。
许连时一死，昏迷的云竹肉身骤然大涨，被扔下的几十具尸骨流动着聚拢过来。
吱吱咯咯，血肉生长，云竹化作一团比幻境外还大的肉身佛，理智全消，将这世间的一切毁灭了个干净。
包括隐匿在空中的风禾和祁京。
死前，风禾咽下苦涩，迟了，早在来幻境的第一天，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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