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沉默了很长时间，古籍区里只有墙上那座古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击在两人的心上。
“白王血裔……只是个传说。”古德里安试图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根据最权威的‘冰海铜柱表’的记录，黑王尼德霍格以无上伟力摧毁了白王，杀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烧融之后倾入火山，声称完全毁灭了白王的躯体和灵魂。如果记录属实，那么白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灵‘神谕’也就失去了力量的源头。”
“白王叛乱是龙族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叛乱，三分之一的龙族成为叛军。”曼施坦因冷静地分析，“黑王镇压了这次叛乱之后，以擎天的铜柱记录了叛军的下场，这就是我们在格陵兰岛找到的冰海铜柱表。但这意味着，冰海铜柱表是胜利者尼德霍格‘黑王’一派书写的历史。如果龙族也有政治考量，黑王无疑会向所有臣民强调，叛军首领已经被彻底、干净地消灭了，以绝后患。但是，作为与黑王同源的初代种，最纯净的龙族血裔之一，白王的灵魂……真的那么容易被彻底销毁么？也许它并未完全湮灭，只是沉眠在某处，就像其他龙族亲王那样，等待着复苏的时机。”
“可我们迄今从未发现任何白王血裔存在的确凿证据！”古德里安争辩道，随即他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而且，传说中白王是相对亲近人类的一支龙族！如果路明非真的是白王血裔，未必……未必是坏事啊！”
曼施坦因摸出随身携带的烟斗，熟练地填上烟丝点燃，深深地吸了几口，吐出灰色的烟雾，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古德里安，别骗自己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都不相信白王会真心帮助人类。龙族三原则的第一条是什么？龙族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们混血种和纯血龙类之间的鸿沟，远胜于黑王与白王之间的仇恨。冰海铜柱表上记载，白王‘以贱民之血染红白银的王座’，这暗示了它的暴戾与残酷。白王当初反叛，或许只是借助人类来弥补自身与黑王力量上的差距。但它始终是异类，是龙，不可能真的对人类抱有同情。”
古德里安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古钟依旧“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倒数。
“其实……我们也都不是完整的人类，”许久，古德里安低声说道，带着一丝悲哀，“黑王血裔和白王血裔，有那么重要么？真的要把这套残酷的血统论，施加在一个孩子身上？”
曼施坦因教授使劲抽着烟斗，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古德里安，你袒护自己的学生，这份心情我理解。但由此可能引发的后果，你考虑过么？如果白王是如黑王所称的‘凶王’，谁知道它的血裔苏醒之后，会怎么对待人类？他的血统一旦完全觉醒，可能成为我们无法控制的敌人。楚子航的黄金龙瞳无法压制他，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或许拥有无与伦比、甚至未知的潜力。谁敢让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存在，在这个培养屠龙者的学院里自由生活、学习？”
“你想说什么？”古德里安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丝愤怒和恐惧。
“写成报告。”曼施坦因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把你我的推测，连同Ad0099卷的相关记载作为佐证，递交给校长，并建议召开最高听证会。”
古德里安心里一寒，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递交这样一份报告……结果会是什么？”
“隔离路明非。”曼施坦因吐出冰冷的词语，“控制起来，研究他。他不能再作为普通学生存在，也不能离开这所学院。直到他的身份被彻底证明无害，或者……直到我们找到控制甚至清除他潜在威胁的方法。别迟疑了，古德里安，别把自己也卷进去。”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递向古德里安，示意他现在就打电话报告。
古德里安看着那部冰冷的手机，像是看着一条毒蛇。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曼施坦因几乎以为他妥协了。然而，古德里安却伸出手，没有去接手机，而是缓慢却有力地，抓住了曼施坦因拿着手机的手，然后，将手机合上，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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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幕之外，卡塞尔学院广场。
当曼施坦因教授提出“白王血裔”的惊人推测时，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白王血裔？！那个传说中的叛逆之王？”
“路明非是白王的人？这怎么可能？”
“所以他对‘皇帝’没有共鸣是因为‘神谕’？”
“我的天……这比他是黑王血裔还吓人！”
“学院里混进了一个白王的棋子？”
而当古德里安教授阻止曼施坦因打电话报告，并说出“路明非……是个很好的孩子”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诺诺看着光幕，原本因为“白王血裔”而揪起的心，在听到古德里安这句简单却充满维护意味的话时，莫名地松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路明非的未来，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不祥阴影。
“这个古德里安教授……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啊！”
“表面脱线，心里门儿清啊！”
“他是真的把路明非当学生护着了！”
“为了学生对抗风纪委员会和可能的学院规则……够意思！”
师生们议论纷纷，对古德里安教授的印象大为改观。这个平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在原则问题上，竟然有着如此坚定和温情的一面。
已经提前抵达校长办公室门口的曼施坦因教授（现实时间线），看着光幕中自己被老友阻止的画面，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金幕之内，图书馆古籍区。
曼施坦因被古德里安的举动弄得一愣，茫然不解。在学术上他一直不如古德里安敏锐，从大学开始他就习惯了抄袭古德里安的作业，一直抄到博士毕业。他深知这个好友看似随口说的一句话，可能都富含深意。这个时候绝不能露怯，必须考虑清楚再回答。
他低头沉思，壁上的古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所有关于白王、关于血统、关于人性的知识，试图理解古德里安那句“是个很好的孩子”背后隐藏的玄机。
“你是说……”曼施坦因不太肯定地试探道，“他人性这一面的善良，会抵抗住白王之血的召唤和侵蚀？”他觉得这个解释虽然有点理想化，但或许是古德里安想表达的。
古德里安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有点脱线的表情：“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就是记得诺诺跟我提过一句，说他收到父母来信的时候，躲在女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曼施坦因：“……这和白王血裔有任何关系么？”
“没有啊，”古德里安看着老友的眼睛，目光清澈而真诚，“我就是觉得，作为一个孩子，他挺孤独的，也挺善良的，是个好孩子。我们……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剥夺他作为一个‘人’的机会吧？谁愿意一辈子被当作一个异类、一个标本关起来研究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色彩：“曼施坦因，我们都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对吧？那时候……我们也当过‘标本’啊。隔着那冰冷的铁栏杆，我们两个，努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握在一起……那时候，你是不是也很难过？”
曼施坦因彻底愣住了。
几十年前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阴暗的禁闭室，冰冷的铁栅栏，两个因为过早显现龙族特征而被隔离的孩子，努力从栅栏缝隙中伸出稚嫩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然后是被粗暴拉开的呵斥声：
“把那两个疯小孩拉开！他们在干什么？”
“该死的！松开手！我警告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电疗的时间了！拉开他！带他去电疗室！”
他还清晰地记得电疗带来的痛苦，仿佛有无数碎裂的刀片在身体里面切割，每一次强烈的电流震颤之后，鼻腔里都会闻到淡淡的、属于自己的皮肉焦糊味，会疼得想要哭，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那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禁闭室里那唯一一扇高高的、装着铁条的小方窗，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渴望有什么奇迹，有什么东西能从天而降，彻底改变他这灰暗而痛苦的人生。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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