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偏殿内，檀香袅袅，与吴越使者带来的江南茶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出几分奇异的平和。钱俶派来的使者姓吴，是吴越国的翰林学士，身着锦缎官袍，举止儒雅，却难掩眼底的局促。他双手捧着装有吴越特产的礼盒，见柴荣走入，连忙躬身行礼：“外臣吴文彬，奉我王钱俶之命，恭贺陛下春祺，献上江南薄礼，望陛下笑纳。”
柴荣缓步走到殿中案前坐下，目光扫过礼盒，并未急于打开，反而笑道：“钱王有心了。江南初春，想必茶芽新出，丝绸正盛，这份心意，朕收下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朕也有回礼，让内侍给吴学士带上，务必转交钱王。”
话音刚落，两名内侍捧着几个木箱走入，放在吴文彬面前。吴文彬心中好奇，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非珍稀古玩，而是几套造型奇特的犁具、耧车，还有几袋饱满的谷种，袋子上贴着“后周改良”的标签。
“陛下，这是……”吴文彬面露困惑，实在不解柴荣为何会回赠这些农具种子。在他看来，帝王之间送礼，当以贵重之物彰显情谊，这些田间之物，未免太过寻常。
柴荣见状，莞尔一笑：“吴学士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农具种子。朕命人改良的犁具，深耕省力，比寻常犁具效率翻倍；这耧车能一次完成播种、覆土，节省人力；还有这些谷种，是朕让人在北方试种三年的高产稻种，亩产可比江南寻常稻种多收三成。”
他站起身，走到木箱旁，拿起一把改良犁具，指着上面的曲辕设计：“你看这里，寻常犁具需两牛牵引，此犁一牛便足，且转向灵活，山地水田皆可使用。钱王治下，江浙多水乡，百姓以农耕为本，这些东西，可比茶叶丝绸实用得多。”
吴文彬听得目瞪口呆，他虽为文官，却也知晓农耕对百姓的重要性。若这些农具种子真如柴荣所言那般神奇，对吴越而言，确实是比任何珍宝都贵重的礼物。他连忙躬身道：“陛下厚爱，外臣代我王谢过陛下。臣定将陛下的心意如实转达，也将这些农具种子的妙处告知我王。”
“甚好。”柴荣点点头，语气诚恳，“朕与钱王，并无宿怨。如今北方一统，天下大势已定，江南百姓久遭割据之苦，流离失所者众。朕不愿再动刀兵，让江浙沃土沦为战场。若钱王能识时务，归顺后周，朕可保吴越宗庙不毁，钱氏爵位世袭，吴越百姓减免三年赋税，共享太平盛世。”
这番话言辞恳切，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吴文彬心中一凛，连忙应道：“陛下圣意，外臣定当原封不动转达我王。我王素来体恤百姓，定会慎重考量。”
柴荣不再多言，摆摆手道：“朕静候钱王佳音。一路辛苦，吴学士先下去歇息吧。”
吴文彬躬身告退，捧着柴荣的回礼，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他深知，这份看似寻常的回礼，实则承载着柴荣的招安之意，也暗藏着后周的军威，钱王的抉择，将决定吴越的命运。
吴文彬离开皇宫后，并未直接前往驿馆，而是绕了几条街巷，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叩门三声后，院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将他迎了进去。
宅院正厅内，坐着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南唐残余势力的核心人物——前南唐礼部侍郎徐铉。南唐覆灭后，徐铉不愿归顺后周，潜逃至吴越，暗中联络南唐旧部，企图游说钱俶联合抗周，伺机复辟。
“吴学士，柴荣可有什么表示？”徐铉见吴文彬进来，连忙起身问道，眼中满是急切。
吴文彬将柴荣的话和回赠农具种子之事一一告知，末了叹道：“柴帝心思深沉，看似示好，实则威慑。他许诺的条件确实优厚，我王恐怕会心动。”
“心动？”徐铉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吴学士糊涂！柴荣是什么人？他野心勃勃，一统北方后，岂能容吴越偏安一隅？今日许诺的条件，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吴越归顺，他定会逐步削权，钱氏宗庙迟早不保！”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吴越疆域：“吴越虽弱，但水师精锐，江浙富庶，粮草充足。后周军虽强，却不习水战，若我王能联合南汉、清源军，三方互为犄角，再暗中联络契丹余部骚扰后周边境，柴荣首尾不能相顾，未必能拿下江南！”
徐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已联络好南唐旧部，若钱王愿举兵抗周，我们愿率部归附，听候调遣。届时，攻克汴梁，恢复南唐，我王可据江南半壁江山，与后周分庭抗礼，岂不比做他人附庸强得多？”
吴文彬面露迟疑：“可后周军威鼎盛，北汉、契丹都不是对手，吴越单独抗周，胜算渺茫啊。”
“非单独抗周，而是联合各方势力！”徐铉加重语气，“南汉刘鋹虽荒淫，但也不愿束手就擒；清源军留从效反复无常，定会趁机作乱；契丹余部恨柴荣入骨，巴不得有人牵制后周。只要钱王振臂一呼，各方势力定会响应，到时候胜负未可知！”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吴文彬：“这是我与南汉、契丹余部的联络密信，你交给钱王，让他看看，并非只有归顺一条路可走。柴荣给的是‘恩赐’，但我们能给的，是独立自主的江山！”
吴文彬接过密信，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柴荣的恩威并施，许诺的太平盛世；一边是徐铉描绘的割据蓝图，暗藏的复辟野心。他深知钱俶生性谨慎，此刻定然也在犹豫不决，而这封密信，或许会彻底改变钱俶的抉择。
“此事干系重大，我……我会转交大王，但如何决断，全看大王之意。”吴文彬深吸一口气，将密信收好。
徐铉满意地点点头：“吴学士是聪明人，当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吴越若亡，江南再无势力能与后周抗衡，到时候我们这些南唐旧部，也只能任人宰割。钱王若能起兵，不仅能保全吴越，还能成就千古霸业，这是天赐良机啊！”
吴文彬不再多言，躬身告退。走出宅院，他望着汴梁城的繁华景象，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钱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不知道吴越的未来会走向何方。是归降后周，换取太平，还是联合各方，奋起一战？
与此同时，吴越都城杭州的王宫之中，钱俶正对着一封密信眉头紧锁。这封密信来自南唐旧部，内容与徐铉告知吴文彬的如出一辙，言辞恳切，又带着几分煽动。而就在前几日，他已收到柴荣即将南征的消息，心中本就疑虑重重。
“大王，汴梁使者吴文彬回来了，还带来了柴帝的回礼和口谕。”内侍轻声禀报。
钱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让他进来。”
吴文彬走入大殿，将柴荣的回礼和口谕一一呈上，随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徐铉的密信也递了上去：“大王，这是南唐旧部徐铉托臣转交的密信。”
钱俶接过密信，拆开一看，脸色愈发凝重。他将密信放在案上，目光落在那套改良农具上，久久不语。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作响。钱俶深知，他的一个决定，将关乎吴越百姓的生死存亡，关乎钱氏家族的兴衰荣辱。归顺后周，可保一时太平，但终究要看人脸色；联合抗周，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但也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拿起一把改良犁具，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暗忖：柴荣既有如此巧思，能改良农具，造福百姓，想必也是一位明君。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今日的许诺，明日是否会反悔？而徐铉所言，又是否可信？南汉、契丹余部，真的会真心相助吗？
无数个念头在钱俶脑海中交织，让他难以抉择。他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远处的西湖美景，心中一片沉重。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大王，不好了！后周东路军主帅赵匡胤已率五万大军进驻常州，前锋部队已抵达吴越边境，虎视眈眈！”
钱俶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赵匡胤的大军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是柴荣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归顺还是抗周？这个抉择，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究竟是选择放下刀兵，归降后周，还是孤注一掷，联合各方势力奋起一战？钱俶站在王宫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的边境方向，陷入了最后的沉思。而他的决定，将直接点燃江南的战火，改变天下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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