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队伍抵达涟州地界时,正值春末夏初。涟州知府陈明远是个心思活络的,早早就打听到安远侯顾昭之的行程,更对那位随行的、名声在外的小林御厨林晚昭充满了好奇。为了给侯爷接风,他特意将宴席设在了涟州最美的云梦湖画舫上,取意泛舟品鲜,风雅无边。
这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巨大的画舫装饰精美,飞檐翘角,慢悠悠地行驶在碧波荡漾的云梦湖上。舫内宽敞,布置典雅,四面轩窗大开,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远处莲叶接天,近处波光粼粼,偶有白鹭掠过水面,端的是诗情画意。
顾昭之端坐主位,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清贵。他神色平静地听着陈知府介绍涟州的风土人情,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景致,看不出喜怒。林晚昭作为随行人员,被安排在了顾昭之下首的位置。她今日穿着一身湖水绿的细棉布裙,头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顾昭之前些时候赏的素银簪子,整个人清爽得如同雨后的新荷。她表面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精致的画舫和窗外的美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湖里肯定有好货!不知道今天能吃到什么新鲜的?
陈知府显然是有备而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压轴的大菜被端上来时,连见多识广的顾昭之眉梢都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只见数个精美的青花瓷盘里,盛着只只个头饱满、壳泛微黄的——螃蟹!
侯爷,林行走,陈知府满面红光,带着几分得意介绍道,此时虽非秋日蟹肥之时,但我涟州云梦湖特产的六月黄却正是尝鲜的好时节!此蟹乃未成年的大闸蟹,蟹壳薄软,蟹黄似凝非凝,如流沙金浆,肉质尤其细嫩鲜美,别有一番风味。下官特意命人精选了最肥美的一批,请侯爷和林行走品鉴。
清蒸的六月黄保留了原汁原味,橙红的蟹壳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散发着浓郁的水产鲜香。另有香辣蟹、面拖蟹、蟹粉豆腐等做法,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顾昭之微微颔首,依着礼节,率先夹了一只清蒸蟹。他动作优雅地揭开蟹盖,果然见内里蟹黄丰腴,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他取了蟹醋碟——那是画舫准备的,里面是常见的姜末和陈醋——用银签剔了些许蟹肉,蘸了醋汁,送入唇间。
蟹肉确实嫩滑,蟹黄也鲜,但或许是时节缘故,这六月黄的土腥气比秋蟹要明显一些,而画舫准备的姜醋,姜末切得粗犷,醋的酸味也略显尖利单一,非但没能很好地压制腥气,反而有些破坏了蟹肉本身的清甜。顾昭之细嚼慢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下了论断:蟹本身尚可,惜乎蘸料拖了后腿,未能尽显其美。
林晚昭也依样尝了一口。她的味蕾比顾昭之更为敏感挑剔,立刻精准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这六月黄品质上乘,鲜嫩无比,但那碟平平无奇的姜醋确实成了败笔。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昭之,见他虽然举止依旧优雅,但下箸的速度明显放缓,对那碟醋更是沾了一次后便不再碰,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这时,陈知府见顾昭之似乎对蟹兴趣不大,生怕招待不周,连忙又热情推荐其他蟹肴:侯爷,若觉清蒸味淡,不妨尝尝这香辣蟹,滋味浓郁,甚是开胃……
顾昭之未置可否,只淡淡道:陈大人费心了。
林晚昭眼珠一转,心里那个关于美食的小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她起身,对着顾昭之和陈知府福了一礼,声音清脆悦耳:侯爷,陈大人,这六月黄确实鲜美难得很是难得,奴婢见猎心喜,有个不情之请。奴婢随行带了些自己捣鼓的香醋和些许调料,可否容奴婢借画舫厨房一角,重新调制一碟蘸汁?或许……或许能让这蟹味更添几分风采。她说着,目光亮晶晶地看向顾昭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跃跃欲试。
陈知府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正愁如何让这位侯爷尽兴,若能得这位御厨亲自出手调制蘸料,这顿宴席岂不是锦上添花,更能体现他的诚意?他忙不迭地应道:哎呀呀!林行走肯亲自出手,那是下官求之不得的荣幸!画舫厨房虽小,但一应家伙事儿都是齐全的,林行走尽管使用!
顾昭之抬眸,目光落在林晚昭那张因期待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见她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光芒——那是她每次钻研出新菜式或者遇到心仪食材时才会有的光彩。他心下微哂,面上却是不显,只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从喉间溢出一个低沉的音节:
林晚昭心头一喜,立刻谢过,便在侍女的引领下,脚步轻快地走向画舫后舱的小厨房。这小厨房果然收拾得干净整洁,虽不及侯府厨房宽敞,但灶台、刀具、调料架一应俱全。她打开自己那个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紫檀木调料箱——这里面可是她南巡路上的百宝箱,装着她自己用野果参与发酵酿造的香醋、特制的酱油、各种研磨得极细的香料粉,还有一小罐她用上好花椒和芝麻慢火精心炸出来的花椒香油等等。
她取过一只干净的白瓷小碟,先倒入约莫小半碟自酿的香醋。这醋色泽清亮如琥珀,酸味醇和绵长,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木清香,与市面常见的尖锐陈醋截然不同。接着,她取了一小块极嫩的新姜,用她那把韩老将军所赠、锋利无比的镶银小弯刀,手腕轻转,刷刷几下,便将其切成了细如发丝、均匀无比的姜末,轻轻撒入醋中。又用银匙挑了一点点磨得极细的黄冰糖粉,放入碟中,用以平衡酸度,增添一丝难以察觉、却能提升整体风味的回甘。最后,才是点睛之笔——她小心翼翼地滴入两三滴现炸的花椒油。那油一入醋中,一股复合的辛香麻意便瞬间被激发出来,与醋香、姜香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她用一根小巧的银箸,沿着一个方向轻轻搅动,让冰糖缓缓融化,各种味道充分交汇、融合。顷刻间,一碟看似与寻常姜醋无甚差别、实则内藏乾坤的蘸汁便调制完成了。那香气,不再仅仅是直白的酸和冲鼻的姜辣,而是变得层次丰富起来:醇和的酸香打底,细姜的辛香点缀其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隐约浮动,最后是花椒油带来的、令人舌底生津的微麻气息。光闻着这味道,就让人觉得口齿生津,食欲大动。
林晚昭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端起小碟,步履轻快地返回宴席间。
侯爷,陈大人,各位大人,请试试奴婢刚调的这碟蘸汁。她将蘸汁分别放置在顾昭之和几位主要宾客面前。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被这碟香气独特的蘸汁吸引了。顾昭之率先有了动作,他再次拿起一只蟹钳,熟练地剥出饱满的蟹肉,在那色泽诱人的蘸汁中不轻不重地一蘸,然后优雅地送入口中。
下一刻,他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
蟹肉入口,首先是那温润醇和的酸意,恰到好处地衬托并激发了蟹肉本身的极致鲜甜,仿佛给这鲜味注入了灵魂;紧接着,细姜末那若有若无的辛香在舌尖散开,精准而巧妙地驱散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却丝毫不显突兀;而那一点点冰糖带来的回甘,如同最高明的和弦,让酸与鲜的旋律更加圆润动人;最后,花椒油那微乎其微的麻意,如同在味蕾上跳了一支轻快的舞蹈,瞬间打开了所有的感官,让蟹肉的鲜美在口中爆炸、回荡,余韵悠长!原本因蘸料不足而显得略有遗憾的蟹肉,在这碟蘸汁的辅佐下,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鲜甜度、风味层次感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顾昭之几乎没有停顿,又用银匙舀了一勺流沙般的蟹黄,在蘸汁里轻轻一滚,送入唇间。那丰腴香醇的蟹黄与这复合风味的蘸汁结合,更是将那种极致的鲜香肥美推向了巅峰,香而不腻,满口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他进食的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不少,虽然动作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但那微微眯起的享受眼神和接连伸向螃蟹的手,却清晰地昭示了他的满意。
陈知府和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迫不及待地尝试起来。一时间,画舫内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妙啊!太妙了!这蘸汁……简直是点石成金之笔!
神乎其技!同样的蟹,蘸了这汁,味道竟有云泥之别!
酸香适口,去腥增鲜,回味无穷!林行走,真乃神人也!
下官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想小小一碟蘸汁,竟有如此深厚的学问!
陈知府更是激动得脸色潮红,举起酒杯对着林晚昭连连敬道:林行走,您这手绝活,真是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碟蘸汁,堪称画龙点睛,化平凡为神奇啊!
林晚昭被众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连忙摆手谦逊道:陈大人和各位大人过奖了,不过是奴婢平日里喜欢瞎琢磨,凑巧合了这六月黄的性子罢了。主要还是涟州的蟹好,食材本身底子好,奴婢才能借上力。 她嘴上说得谦虚,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尤其是看到顾昭之面前堆积的蟹壳肉眼可见地比旁人多了不少,甚至连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顾昭之身后的墨砚,那常年冰封的嘴角似乎都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时,那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更是充盈了她的心胸。
顾昭之优雅地用温热的手巾净了手,目光掠过林晚昭那强自镇定却难掩眼角眉梢得意的小模样,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放下手巾,淡淡点评道:此汁甚妙,与蟹相得益彰,颇有点醋成金之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点醋成金这四个字,分量却重逾千斤。
点醋成金!陈知府立刻抓住这个词,大声赞叹,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侯爷点评得太精辟了!正是点醋成金!林行走,您当之无愧!
画舫内的气氛因这碟小小的蘸汁而达到了高潮,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话题都围绕着这神奇的蘸汁和林晚昭那出神入化的厨艺展开。原本因官员在场而略显拘谨的接风宴,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林晚昭看着满桌的欢声笑语,看着顾昭之难得舒缓放松的眉眼,再看看窗外云梦湖上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美景,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美滋滋地想着:这南巡之路,果然是她林晚昭的美食征服之路!下一个地方,不知道又藏着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光是想想,就让人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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