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锦瑟院紧闭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浓郁的药味和沉郁之气。林晚昭带着小桃、青黛、丹砂,跟着引路的婆子踏入这间内室,只觉得空气黏稠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王氏果然如传言般得不轻,歪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锦被,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未戴任何首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透着不健康的淡白。她眼皮耷拉着,听到脚步声,才勉力抬起,目光落在林晚昭身上时,闪过一丝极快的怨毒,随即又被虚弱的表象所覆盖。
是……昭昭来了啊……她声音气若游丝,带着颤音,仿佛说句话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还适时地用手抚了抚胸口,蹙起眉头,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林晚昭心中冷笑,这演技,若是放到现代,拿个奥斯卡小金人都不过分。她面上却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恭敬,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奴婢林晚昭,给夫人请安。听闻夫人贵体欠安,心中甚是挂念。特备了些薄礼,前来探视,愿夫人早日康复。
她语气真诚,姿态放得极低,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在王氏手下讨生活、小心翼翼的小厨娘。
王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是堵得慌。这小贱人,如今飞上枝头,倒学会装模作样了!她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示意旁边的嬷嬷接过礼物,嘴里却开始不阴不阳地敲打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我还以为……你如今是御前行走,眼里再没有我们这些……旧人了呢。
这话一出,室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几个永昌伯府的丫鬟都垂下了头,不敢作声。小桃站在林晚昭身后,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林晚昭却像是没听出话里的刺,依旧笑容温婉,语气柔和:夫人说哪里话。奴婢能有今日,全赖侯爷恩典和陛下隆恩,岂敢忘本?只是职责在身,身不由己,不能时常在夫人跟前尽孝,心中已是愧疚难安。今日得空,听闻夫人身体不适,自是应当前来探望。
她这话,既点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御前行走,受的是皇命,并非王氏可以随意拿捏的;又表达了不敢忘本的谦逊,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氏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胸口一闷,咳嗽了两声,语气愈发带着酸意:咳咳……好一个不敢忘本……当初若不是我将你从流民堆里……咳咳……带到侯府,你哪有今日的造化?只怕早就……饿死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如今倒好,攀上了高枝,连我这介绍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她这话,简直是颠倒黑白,强行邀功!当初明明是林晚昭自己凭借厨艺考进侯府,王氏不仅没帮忙,反而处处刁难,后来更是多次设计陷害。如今却把自己说成是林晚昭的和!
小桃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辩驳,却被林晚昭用眼神制止。
林晚昭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恳切了几分,顺着她的话道:夫人说的是。当初若非侯府广施仁德,招收厨役,奴婢确实难有活路。侯爷仁厚,陛下圣明,给了奴婢一口饭吃,奴婢感激不尽,日夜不敢或忘,唯有尽心竭力,报答侯爷和陛下的恩德。
她绝口不提王氏的引荐之功,只强调侯府的和皇帝的,把王氏撇得干干净净,还把格局拔高到了报答皇恩的层面。
王氏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她看着林晚昭那张看似恭敬、实则油盐不进的脸,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抓不住她话里的把柄。她喘了几口粗气,决定换个方向攻击,开始卖惨,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侯爷自然是仁厚的,陛下更是圣明……只怪我……怪我命不好,惹了侯爷厌弃,如今……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孤零零一个人,病在床上,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呜呜……
她说着,竟真的拿起帕子拭起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水来。
若是以前,林晚昭或许还会觉得她可怜,但现在,她只觉得可笑。王氏落到今天这地步,哪一件不是她自己作出来的?贪得无厌,心术不正,屡次挑衅顾昭之的底线,能留她一条命在,已经是顾昭之看在亲戚情分上网开一面了。
夫人切莫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林晚昭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郁结于心,最是伤身。奴婢瞧着夫人这病,多半是心火太旺所致。正巧,奴婢今日带来了一罐上好的苦丁茶,最是清热去火,安神静心。夫人每日饮上几盏,或可疏通心气,于病情大有益处。
她说着,示意小桃将那个装着苦丁茶的锦盒往前送了送。
王氏看着那罐明显品质极佳、但也明显苦不堪言的苦丁茶,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这小贱人!送苦丁茶?这是明晃晃地咒她心里苦,火气大吗?!还疏通心气?她看是存心想气死她!
苦……苦丁茶?王氏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我……我嘴里本就发苦,再喝这个……怕是更没滋味了……
正是要以其苦,攻其苦。林晚昭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仿佛真是个精通医理的大夫,夫人这是虚火上升,口苦咽干,正需苦寒之物来降火。良药苦口利于病,夫人为了身子,还是忍耐些为好。待火气下去了,胃口自然也就开了。
她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连旁边伺候的嬷嬷都忍不住点了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王氏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攥着被角,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贱人如今牙尖嘴利,根本说不过她!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决定不再跟林晚昭做口舌之争,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她抚着额头,气息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罢了……罢了……你说得也有理……我这病……唉,就是吃什么都没滋味,心里……心里堵得慌。想起……想起当初你在府里时,偶尔做的几样清爽小菜,倒是……倒是还能入口几分。不知……不知你可否……念在往日情分上,再去小厨房,替我……稍微一二?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病人了……
她抬起眼,眼中带着一丝乞求,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只怕真要以为林晚昭是个铁石心肠、连病人这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肯满足的恶人了。
林晚昭心中警铃大作。果然来了!目标还是小厨房!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微微蹙眉:这……夫人,并非奴婢推脱。只是奴婢如今身份不同,是御封的行走,主要负责侯爷的饮食和宫中事宜。宫规府规森严,实在不好随意在外府厨房动手,以免落人口实,说奴婢恃宠生骄,坏了规矩。况且,奴婢手艺粗浅,只怕……也入不了夫人的口,反倒耽误了夫人的病情。
她再次抬出宫规府规御前行走的身份,牢牢守住底线。
王氏见她再次拒绝,心中怒火更炽,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咳嗽得更厉害了,眼泪也真的被逼了出来(这次是气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我如今都病成这样了,难道……你连这点情面都不讲吗?还是说……你如今身份尊贵了,看不起我这落魄的姨母,连……连为我下厨都觉得辱没了你的身份?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肩膀耸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一直安静站在林晚昭身后的青黛见状,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声音清脆又不失恭敬地说道:王夫人言重了。林行走绝非不肯,只是宫规府规确是如此,不敢轻违。夫人身子要紧,万莫因此伤了心神。不如这样,夫人想用什么菜式,告知奴婢,奴婢去贵府厨房,看着厨娘们做,若有不当之处,从旁提点一二,既全了夫人的心意,也不违了规矩,您看可好?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给了王氏台阶,又避免了林晚昭亲自下厨可能带来的风险。
王氏一愣,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举止得体的侯府侍女,知道自己的算计再次落空。她原本打算,只要林晚昭进了永昌伯府的厨房,她就有的是办法制造,比如在食材里加点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干脆诬陷林晚昭下毒,到时候人赃并获,看顾昭之还怎么护着她!没想到,这小贱人身边带着的人如此机警,根本不给机会!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林晚昭却已经顺势站起身来,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青黛姐姐说得极是。夫人,您想用什么,尽管吩咐青黛姐姐便是。她也是侯爷身边得用的人,心思细腻,定能帮贵府厨娘做出合您胃口的菜肴。奴婢就在这里陪夫人说说话,可好?或者……夫人若是累了,奴婢便不打扰了,让您好好静养。
王氏看着林晚昭那看似关切、实则巴不得立刻离开的眼神,再看看她身后那个一脸冷峻(虽然没进来,但存在感极强的墨砚)和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侍女,知道今天的算计是彻底失败了。再纠缠下去,反而显得自己胡搅蛮缠,失了身份。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发黑,这回倒不全是装的了。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挫败,甚至还有一丝真实的虚弱:罢了……罢了……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既如此,奴婢就不打扰夫人静养了。林晚昭从善如流,立刻再次行礼,语气真诚地说道,愿夫人安心养病,谨遵医嘱(指了指那罐苦丁茶),多读圣贤书(暗示那本《女诫》),静心宁神,早日康复。奴婢告退。
说完,她不再多看王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带着小桃、青黛、丹砂,干脆利落地退出了锦瑟院。
一出院门,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林晚昭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秋日清冷的空气都变得格外甘甜。小桃更是拍着胸口,小声嘀咕:小姐,刚才可吓死我了!那王氏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还有她那些话,也太不要脸了!
青黛和丹砂也相视一笑。丹砂低声道:行走应对得极好,软硬兼施,既全了礼数,又没让她占到半分便宜。
林晚昭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今天多亏了你们在一旁帮衬。 尤其是青黛那句及时的插话,堪称神助攻。
一行人脚步轻快,向着伯府外走去,与来时那种略带戒备的心情截然不同。
而锦瑟院内,在林晚昭等人离开后,王氏猛地将榻上的引枕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哪还有半分病态?她面目狰狞,眼神怨毒,咬牙切齿地低吼:贱人!小贱人!竟敢如此羞辱于我!还有顾昭之!派个侍卫和两个丫头来盯着!这是防贼呢!
旁边的嬷嬷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上前劝慰:夫人息怒……您身子要紧……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王氏一把推开嬷嬷,因愤怒而声音尖利,她如今有顾昭之护着,又有陛下亲封……动不得,碰不得……难道就任由她骑到我头上来吗?!还有那苦丁茶!那《女诫》!她这是在打我的脸!啪啪地打!
她越说越气,只觉得喉头一甜,竟真的咳出一口血沫来,吓得那嬷嬷魂飞魄散,连忙高喊:快!快请大夫!
回安远侯府的马车上,林晚昭心情颇好。虽然没能亲眼看到王氏吐血(如果她真的吐了的话),但光是想象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足以让她乐呵半天了。
小姐,您说王氏会不会真的被气病了?小桃好奇地问,脸上带着解气的笑容。
那可说不准。林晚昭耸耸肩,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熙攘的街景,不过,就算真病了,那也是她自个儿心眼小,气性大,怪不着别人。咱们礼数周到,探病礼也送了,饮食指点也提了(虽然没亲自下手),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她放下车帘,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一次,她可谓是全胜而归。不仅没让王氏的阴谋得逞,反而小小地反击了一下,出了口恶气。更重要的是,她向所有人展示了她的成长和底气——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厨娘,她是安远侯府看重、皇帝亲封的御膳房行走林晚昭!
回到侯府,林晚昭先去向顾昭之复命,简单说了说永昌伯府的情况,尤其是王氏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和自己软钉子式的回应。
顾昭之正在书房批阅公文,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结局。他笔下是一个笔力遒劲的字。
你送的那本《女诫》,他顿了顿,笔下未停,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还有那苦丁茶……倒是对症下药
林晚昭偷偷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这位腹黑侯爷,连忙岔开话题,语气轻快地问道:侯爷,晚膳想用什么?奴婢瞧着庄子上新送来的冬笋极好,要不给您做个冬笋煨火腿?再配个清淡的芙蓉鸡片?
顾昭之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试图将功补过、眼睛亮晶晶讨要夸奖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林晚昭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好嘞!奴婢这就去准备!
看着她脚步轻快、几乎要跳起来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顾昭之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宣纸上。那个字,最后一笔,沉稳有力。
京城这潭水,被御赐金匾和他南巡归来的声势搅动,某些人,怕是再也不住了。王氏今日之举,不过是冰山一角。
不过,有那个总能化险为夷、甚至把危机变成趣事的小厨娘在身边,这往后的日子,想必不会无聊。
他放下笔,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真正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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