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的手指还搭在那枚白子上,阳光照在棋盘一角,光斑正好落在她指尖。她没动,也没说话,但那颗棋子像是被她的温度焐热了。
她忽然开口:“这步跳飞,像不像人在绝境里突然转身?”
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穿过茶馆里稀薄的空气,落到柜台后那人耳朵里。
罗坤明擦壶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放下布,走过来,站在桌边,没坐下。
“像。”他说,“但转身之后,还得走得稳。”
江晚晚抬眼看他。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平得像古镇河面,可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她笑了下:“走得稳,靠的是判断,不是运气。”
“靠的是地势。”他接,“你站的位置,决定你能往哪走。”
两人没再说话,但气氛变了。之前是试探,是观察,现在像两块拼图,咔一下对上了口。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云层压得低,空气闷闷的。
江晚晚望着外面:“这梅雨季,总让人觉得被困住。”
罗坤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屋檐开始滴水,一滴一滴,节奏很稳。
“雨不会一直下。”他说,“等风来了,云就散了。”
她转头看他:“你常看天?”
“茶要晒青,得懂气候。”他答完,转身回柜台,继续擦那只已经锃亮的铜壶。
但她知道,这三句已经是破天荒。五天不说话,第六天一句多字,第七天聊棋,第八天说天气——这人进步挺快,虽然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阿杰从后屋探出头,端着一碟刚蒸好的糯米藕,轻轻放在江晚晚桌上,又迅速缩回去,像只怕惊扰大猫的老鼠。
江晚晚夹了一块,甜香软糯,豆沙馅微微烫嘴。她小口吃着,目光还在棋盘上打转。
“你这副棋,是不是专门留给看得懂的人?”她问。
罗坤明没回头:“不是留给谁的。”
“那是?”
“是放着,等人碰巧看见。”
“碰巧?”她挑眉,“那你昨天校准我落的子,也是碰巧?”
他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该把白子偏左两毫米。”
“……你怎么记得?”
“我看得到的地方,不会有错。”
她噎了一下,差点被糯米藕呛到。这人嘴上不说,心里门儿清啊。
“所以你是说,我落子不专业?”
“你是金融分析师,不是职业棋手。”他语气平淡,“但直觉不错。”
她笑出声:“谢谢夸奖啊,罗老板。”
他没接话,只是把擦好的壶放进柜子,动作利落。
她吃完最后一口,把碟子推远一点,站起身。
“走了。”
他点头,没说什么。
她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框,风铃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就在她要推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明天有雨,带伞。”
她顿住。
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手指在门框上停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推门出去。
外头还没下雨,但风起来了,吹得河边柳枝乱晃。她沿着石板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脑子里反复回放那句“明天有雨,带伞”。
不是“小心点”,不是“路上慢”,也不是“下次再来”。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像天气预报。
可她知道,这不是随口一提。
她前天回来时淋了雨,头发湿了一半。昨天她出门没带伞,回来时鞋子踩进水坑。这些细节,他都记着。
一个连棋子偏两毫米都能察觉的人,怎么可能忽略她的习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里面空空如也,确实没带伞。
明天得带上。
想到这儿,她嘴角不自觉翘了一下。
这人真是怪。不笑,不多话,连关心都藏得死紧。可偏偏,每一句都戳在点上。
她走过第二座拱桥时,回头看了一眼听雨轩。
茶馆灯还亮着,窗边那张桌子空了,棋盘收了起来,但那副新棋具还摆在原位,上面盖了块蓝布。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屋檐滴水越来越密,第一滴雨砸在她肩头时,她没躲。
反正明天会带伞。
听雨轩里,最后一位茶客离开后,罗坤明起身走到窗边桌前,把那副棋具拿起来,解开布包,检查了一遍棋子是否齐全。
然后他重新包好,拂去布角一点灰,放回柜子最底层。
动作很慢,像在收拾一件刚用过的东西。
阿杰从后屋出来,看见这一幕,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门关好。
罗坤明回到柜台,拿起刚才那块布,继续擦壶。
壶早就亮得反光。
但他还是擦。
外面雨下大了,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
他忽然停下,抬头看了眼门外。
风卷着雨丝扫进来一缕,打湿了门槛。
他没关门。
江晚晚回到小院,推开木门,屋里黑着。她摸到开关,灯亮了,缂丝机静静立在角落,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换下外套,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弹出几条苏念的消息。
【你死了吗?五天不回消息!】
【沪上炸锅了你知道吗?你爹开发布会说你出国进修!】
【沈哲那边风平浪静,但江叔父在动资源,你要小心。】
【我下周去江南找你,别跑!】
她一条条看完,没回。
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只打了一个字:“好。”
然后合上电脑。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头大雨。
明天要带伞。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改变自己的习惯?
她没深想,转身去厨房烧水泡面。
水开了,她捞面进碗,加调料,搅匀。
端着面坐到桌边,目光落在缂丝机上。
那幅《莲塘闲趣图》还差一片荷叶。
她吃了两口面,忽然站起来,掀开机器上的布,拿出工具。
线轴、梭子、经线架,一一摆好。
她调了调张力,穿好第一根纬线,推梭。
“嗒”的一声,清脆利落。
和今天那盘棋落子的声音,有点像。
她笑了笑,继续织。
外面雨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听雨轩柜台后,罗坤明终于放下茶壶。
他走到门口,伸手接了接檐下的雨水。
水珠顺着指尖滑下去。
他站了几秒,退回屋内,轻轻拉上了门。
风铃晃了一下,很快静止。
茶馆里只剩一盏灯亮着。
他坐在那张空桌对面,手指在棋盘边缘敲了一下。
两声。
短,轻。
像某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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