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坤明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敲了一下。
两短一长。
江晚晚立刻明白了意思。她没动,也没笑,只是把空杯递给服务生,站得更直了些。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回应某种暗号。
那人最终没走到她面前。中途被另一个宾客拦住说话,话题拐了个弯,气氛也就散了。
酒会结束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十一点刚过,城市还在呼吸,霓虹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像撒了一地碎玻璃。
罗坤明开车,江晚晚坐副驾。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才松了半口气。背脊一直挺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左手腕内侧那道旧疤。鞋跟磕在地板上,哒、哒、哒,像是停不下来的倒计时。
车内很安静。空调吹出冷风,她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温度调低了。音乐也换了,是古琴曲,名字听不出来,但节奏慢,音色沉,听着听着,心跳好像也被拉平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问。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路灯的光从侧面扫进来,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明暗分界线。他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轻轻敲了三下——还是那个节奏,两短一长。
这次不是传递信号。
是安抚。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怕。而是终于知道,刚才在酒会上那些针锋相对、步步为营,不是她一个人在扛。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的痕迹还在。那是她在沈哲说出“小心引火烧身”时留下的。当时她没退,但她确实怕了。
现在不怕了?
也不是。
只是……累到了极点,反而不想再绷着了。
车子拐进老城区,巷子越来越窄,路灯也越来越少。最后停在一排老旧居民楼底下,路边摊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
“下车。”他说。
“这儿?”
“饿了。”
她愣了下。穿着职业套装和十厘米高跟鞋,站在油腻的塑料桌旁吃烧烤?这画面太离谱了。
可他已经绕到她这边,替她开门。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很多次。
她只好跟着走。
摊主是个中年大叔,光着膀子围个围裙,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吃啥?”
“五串烤茄子,两碗片儿川,一瓶酸梅汤。”罗坤明报完单,顺手拉开一张矮凳,“坐。”
她坐下,裙子刚碰到椅子就皱眉。太矮了,腿伸不直,腰也塌不下去。她习惯性地想整理裙摆,手刚抬起来,看见他正盯着自己。
“别整了。”他说,“又没人看你。”
她哼了一声。“你这不是在看吗。”
“我看是因为你在发呆。”
她闭嘴了。
酸梅汤先上来,瓶子冰凉。她拧开喝了一口,酸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像被通了电。
片儿川端上来时冒着热气,面条浸在清汤里,雪菜、笋片、肉丝堆得冒尖。她低头吃了一口,烫得吸气,可还是继续吃。
吃到一半,眼角有点湿。
她没擦,也没抬头,只是继续喝汤。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混着眼泪掉进碗里,荡开一圈涟漪。
“我刚才……差点怕了。”她说,声音轻得快被油烟机盖过去。
他没看她,只递来一双新筷子。“怕就对了,说明你还活着。”
然后推过另一碗面。“吃完再说。”
她接过筷子,手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这句话。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不说“别怕”,而是说“怕就对了”。
她慢慢把剩下的面吃完,一口都没剩。
夜风吹过来,带着油盐味和夏末的闷热。她解开西装扣子,靠在椅背上,头一次觉得不用端着也挺好。
回去的路上,车窗半开。她把酸梅汤瓶抱在怀里,还温着。头发被风吹乱,遮住半边脸,她懒得拨。
车子开得很慢,不像赶路,倒像在拖延时间。
她望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忽然开口:“你当年,也是这么累吗?”
方向盘上的手顿了一下。
几秒后,他答:“比这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斗。”
她没再问。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但空气不一样了。之前的沉默是紧绷的防线,现在的静是卸下重担后的喘息。
她把头轻轻靠向车窗,眼睛闭着,睫毛微微颤。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
罗坤明目视前方,车速没变,左手却悄悄调高了座椅加热。
他的表情还是冷的,眉间有常年积压的沉郁。可指尖不再敲击,而是安静地搭在方向盘上。
车子还在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照亮他侧脸的轮廓,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副驾驶的女人抱着空瓶子,裙摆皱巴巴地堆在腿上,妆花了,眼神却松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提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刚赢了一场仗,可谁都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
但此刻,没人想往前冲。
只想让这辆车,再开久一点。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起她额前一缕碎发。那缕头发扫过眼皮,让她眨了眨眼。
她没伸手去拨。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红灯转绿。
罗坤明松开刹车,右脚轻踩油门。
轮胎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忽然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话没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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