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带着沙砾,刮在军甲上沙沙作响。镇北城南门外,临时搭建的军营里,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卸着粮草,铁锹碰撞地面的声音清脆,却没半分喧哗。这是朝廷新派来的戍边军队,三千人,要在漠北常驻,负责五城防务。
苏砚秋站在城楼,看着士兵们用布垫着铁锹铲土,连搭建帐篷都特意避开了刚出苗的麦田,嘴角微微扬起。临行前,他特意给领兵的周将军递了封信,只写了八个字:“军驻漠北,莫扰民生。”
周将军显然听进去了。
“苏相,您看这营地扎得多规矩。”陈默指着营区边缘,“连马厩都离百姓的羊群远远的,怕惊着牲口。刚才有个小士兵想摘路边的沙枣,被校尉瞪回去了,说‘百姓的果子,碰不得’。”
苏砚秋点头:“这才是大明的军队。”
他转身下了城楼,正好撞见周将军巡查营区。周将军一身戎装,腰悬长刀,见了苏砚秋,拱手笑道:“苏相放心,弟兄们都记着您的话,在漠北驻一天,就守一天规矩,绝不给百姓添麻烦。”
“周将军有心了。”苏砚秋回礼,“漠北刚安定,百姓最怕兵戈声。你们驻扎在此,是护他们安宁的,不是来添乱的。”
“明白。”周将军指着营后正在搭建的粥棚,“我让人架了几口大锅,往后百姓有难处,营里的粮食能匀就匀点。刚才有个匈奴老汉来送羊奶,说要谢咱们‘不踩庄稼的好兵’,我让伙夫收了,按市价给了银子。”
苏砚秋望着那冒着热气的粥棚,心里暖了暖。军民相安,才是长久之道。
接下来几日,军队驻扎的消息传遍五城,百姓们起初还有些紧张,见士兵们不仅不抢东西,还帮着修水渠、补城墙,渐渐放下心来。镇北城的李老汉甚至拉着儿子,给军营送了两袋新磨的面粉:“给弟兄们尝尝漠北的麦香,比洛阳的面筋道!”
周将军让士兵按价付了钱,转头就让伙夫蒸了馒头,送了几个给李老汉家的孙子,孩子捧着热乎乎的馒头,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军驻漠北的事安定下来,苏砚秋也该回京了。漠北五城根基已稳,官员各司其职,百姓安居乐业,连匈奴部落都主动派代表来商议,要在“安乐城”旁再建一座“互市城”,专门做汉匈贸易。
启程前一夜,苏砚秋在镇北城主街散步。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店铺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汉匈布庄”“胡商酒肆”的招牌明明灭灭。羊毛工坊的窗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纺车转动的声音,混着远处军营的更鼓声,格外安宁。
他走到“安乐城”的工地,几个流民正借着月光夯土,见了苏砚秋,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打招呼:“苏相,这城明年开春就能住人了!到时候您可得来看看!”
“一定来。”苏砚秋笑着应道,心里却清楚,京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踏足这片土地。
次日清晨,送别的队伍从镇北城一直排到十里外。李老汉牵着孙子,塞给他一袋炒得香喷喷的沙枣;匈奴的巴特尔大叔赶着两匹好马,非要让他骑上:“这马识路,能送苏相到洛阳!”;周将军带着士兵列队相送,甲胄整齐,军容肃穆。
苏砚秋一一谢过,翻身上马,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看见那些熟悉的笑脸,就舍不得走了。
归途比来时快了许多。马车碾过“漠南商道”的石子路,苏砚秋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象——曾经的戈壁变成了麦田,零星的帐篷连成了村落,连风里都带着麦香,不再是刚来时的凛冽。
“大人,您看那片羊群!”车夫忽然喊道。
苏砚秋望去,只见数百只羊在草地上吃草,放羊的是个汉人少年,正用匈奴语跟旁边的匈奴姑娘说笑,姑娘手里的鞭子上,系着汉人的红绸带。
他忽然想起刚到漠北时,那些警惕的眼神、躲闪的脚步,再看看眼前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一路向南,越是靠近中原,城镇越密集,行人越多。路过太原府时,驿站的驿丞认出了他,笑着说:“苏相在漠北的事,京里都传遍了!百姓都说,您把戈壁变成了粮仓,是活菩萨呢!”
苏砚秋摆摆手:“是百姓自己肯吃苦,我不过是搭了个架子。”
回到洛阳城时,已是深秋。马车驶入朱雀大街,熟悉的市井声扑面而来——小贩的吆喝、酒楼的喧嚣、孩童的嬉闹,与漠北的宁静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生机。
宫门前,皇帝派来的内侍已等候多时,见了他便躬身道:“陛下在御花园等着呢,说要亲自给苏相接风。”
苏砚秋整理了一下衣袍,拾阶而上。御花园里的菊花正开得盛,黄的、白的、紫的,争奇斗艳。皇帝坐在亭中,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见他进来,笑着招手:“砚秋,可算回来了!漠北的奏报朕都看了,干得好!”
“臣只是尽本分。”苏砚秋躬身行礼。
“本分?”皇帝放下奏折,指着窗外,“你可知,漠北五城的粮税,今年抵得上半个山西了?流民安定,边疆无患,这可不是‘本分’二字能概括的。”他顿了顿,语气郑重,“朕打算在漠北设行省,就叫‘漠北省’,你……愿不愿意回去当这个巡抚?”
苏砚秋愣住了。
他望着亭外飘落的菊瓣,忽然想起漠北的星空——比洛阳的更亮,星星仿佛伸手就能摘到;想起镇北城的钟楼,敲响时整个漠北都能听见;想起李老汉家孙子啃馒头的笑脸,想起匈奴姑娘红绸带系着的鞭子。
“臣愿意。”他听到自己说。
皇帝笑了:“朕就知道你会答应。不过别急着走,先在京里歇几日,陪朕看看洛阳的秋景。你在漠北待了这么久,也该尝尝家乡的桂花糕了。”
傍晚,苏砚秋回到自己的府邸。庭院里的桂花开得正浓,侍女端来刚蒸好的桂花糕,甜香扑鼻。他拿起一块,入口软糯,却忽然想起漠北的沙枣,带着点涩,却越嚼越有滋味。
窗外传来街鼓声,熟悉的“咚咚”声,与漠北军营的更鼓声重叠在一起。苏砚秋忽然明白,无论身在洛阳还是漠北,无论听着市井喧嚣还是风沙呼啸,只要心里装着百姓的日子,哪里都是家。
他提笔写下一封家书,托人送往漠北,给李老汉,给匈奴的巴特尔,给所有在那里扎根的人:“京中安好,勿念。待我归来,共赏漠北的雪。”
信纸落下,墨迹在灯下晕开,像极了漠北夜空里,那片温柔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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