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皇后猛地回首,一双凤目中满是惊惧。
寝殿深处,帷幔重重,那轻微的咳嗽声仿佛自幽冥传来,让她心头一紧,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她快步绕过紫檀木雕花屏风,脚下丝履踏在青玉地砖上,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如同更漏滴落,敲在人心。
却见那本应“咳血垂危”的年轻天子,正端坐于御案之后,身着一袭玄色常服,发髻仅用一根白玉簪束着,神情专注地批阅着奏章。
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深浅交错的影,眉骨高耸,鼻梁如刃,唇线紧抿,映得那苍白肤色近乎透明,宛如玉雕而成。
案头烛火明亮,灯芯“噼啪”轻响,火星微溅,映照着他清俊而略显苍白的脸,哪里有半分病容。
“陛下!”卞皇后悬着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提得更高,喉间发紧,声音竟有些撕裂。
这太反常了。
宫外流言沸反盈天,说他命不久矣,可他却在此安然理政。
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与沉水香的冷冽气息,却掩不住她鼻尖嗅到的一丝药腥味——那是每日浸染绢帕的苦参与茜草混合的气味,她已熟悉得刻入骨髓。
曹叡抬起头,看到她煞白的面色和眼中的惶恐,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笔尖悬停片刻,一滴朱砂坠下,在黄麻纸上晕开如血。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手如寒玉,指尖微微颤抖。
他掌心温热,缓缓将寒意驱散,引她至一旁的软榻坐下。
织锦垫褥微陷,散发出淡淡的薰草香。
“吓到你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像夜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陛下,外面都传疯了!”卞皇后声音发颤,急切地将所闻之事一一说出,“尚药局的小宦官说您咳血不止,三日未上朝,太医束手无策。司马太傅……他府上的人已经在拟摄政诏书了!臣妾还听说,城南有人公然设坛,不是为您祈福,而是为……为新君祈福!”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泪珠滚落,砸在膝上织金裙裾,洇开一片深色。
曹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皇后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
殿外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一声,悠远如魂。
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动作轻柔,指尖微凉,淡淡开口:“他们想看我死?”
卞皇后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喉中腥甜,似被那无形的药味呛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连烛火都似乎畏缩了一下,光影摇曳不定。
“好啊,那我就死一回,给他们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卞皇后倒吸一口凉气,肺腑如被寒针刺穿。
“陛下,万万不可戏言!”
“梓童,这不是戏言,是计策。”曹叡的目光深邃如夜,他将手中的《清田策》放到案上,沉声道,“朕若不死这一回,怎么能看清,谁是人,谁是鬼?谁在盼着朕万寿无疆,谁又在迫不及待地给朕准备棺材。”他转头,对侍立在阴影中的内侍省都知李昭道:“李昭。”
“奴婢在。”李昭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黑靴踏地无声,如影随形,躬身听令。
“去,找个可靠的人,把话透给司马府的耳朵。就说御医已经断言,朕熬不过今晚,让他们早做准备。”
“奴婢遵旨。”李昭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天子的意图,袖中指尖轻叩,似在默记密语。
曹叡又看向另一侧的黄门侍郎裴元:“裴元,入夜之后,在含章殿吹奏《薤露》。”
裴元心头一震,指节发白。
此前,一道“为先帝周年将至,试演哀乐以备典礼”的内旨悄然下发至乐坊,含章殿自此夜夜奏响《薤露》。
虽曲调凄怆,宫人却不敢多言,只道是追思旧主。
他压下心中的惊骇,沉声应道:“臣,遵旨。”
“最后,”曹叡的目光落在殿中几名心腹宫人身上,“从今日起,每日取药汁浸染数条绢帕,做出咳血之状,不必示人,直接投入焚炉。记住,要让内侍省那些‘有心’的人,‘不经意’地看到。”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殿中的气氛由死寂转为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铜炉中香烬微红,热气渐消,冷意悄然爬上脊背。
卞皇后最初只觉寒意彻骨,手指紧扣软榻边缘,几乎掐出血痕。
可当她看见曹叡眼中那抹久违的锋芒,听见他条理分明地下令,心中惊涛竟渐渐平息。
她忽然想起当年他登基那日,在灵前执她之手说:“母后不必忧惧,儿自有手段。”如今,那手段终于展露锋芒。
她缓缓松开手,抬头望向殿顶蟠龙,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接下来的三日,建康城被一种诡异的阴霾笼罩。
宫中,关于天子病危的消息愈演愈烈,从“咳血不止”变成了“已然昏迷,水米不进”。
每至深夜,含章殿方向便会隐隐传来《薤露》那悲凉哀婉的曲调,如泣如诉,闻者心惊。
笛声呜咽,箫音低回,伴着更鼓声断续传来,仿佛亡魂在宫墙间徘徊。
更有宫人看到,每日都有数条染满“血迹”的绢帕被送入焚炉,那刺鼻的药味混杂着不祥的气息,弥漫在宫城的上空,连飞鸟都绕行不前。
外廷的反应比曹叡预想的还要快。
司马师虽依旧每日到府衙理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整个司马府已经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府中幕僚进出频繁,行色匆匆。
而那位被司马氏属意的东海王,也“恰好”在这几日抱恙,闭门谢客。
第三日午后,长乐宫中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先帝无子,今又失君……我曹氏一脉,就此绝矣!”
是皇后的声音!
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国破家亡的悲恸,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宫人们大惊失色,纷纷跪地哀哭,整个皇宫转眼间一片缟素。
天子驾崩的消息,如插翅一般飞出宫墙,传遍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夜,月黑风高。
两道黑影鬼魅般地潜入内侍省的值房。
此前,府中密探传来消息:“天子昨夜气绝,尸身暂匿于值房楠木箱中,寅时将移出宫外火化。”二人虽心存疑虑,但事关拥立大计,不得不亲来查验虚实。
他们动作熟练,显然对宫中路径了如指掌。
两人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他们撬开一口沉重的楠木箱,试图查看里面的“天子遗体”时——其实箱中空无一物——四周的烛火突然被同时点亮。
“找什么呢?”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铁刃刮过石阶。
两名宦官骇然回头,只见李昭带着一队甲士,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铠甲摩擦声刺耳,刀锋寒光映着烛火,令人胆寒。
他们面如死灰,知道已是瓮中之鳖。
甲士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二人擒获,并从其中一人的袖中搜出了一卷用蜜蜡封口的密信。
李昭接过密信,呈到了黑暗中端坐的身影面前。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扭曲如鬼影。
曹叡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素衣,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名宦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下令用刑,甚至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将那封已经被拆开的密信,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信上墨迹未干:“闻帝崩于子时,验其形貌,若确无气息,则依前议,星夜迎东海王入宫,秘召百官议嗣。”落款处仅有一个暗记——半枚虎符印痕。
“你们哭的,”曹叡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二人的心上,“是真皇帝,还是假消息?”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宦官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尚药局的孙典药,内侍省的张副监,还有羽林左监的赵都尉……他们都是太傅的人!我们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向府里传递一次宫中的消息!”
曹叡听着这一连串的名字,指尖轻轻敲击案沿,如同棋手落子前的沉吟。
密室之内,烛影摇红,供词上的每一个名字都被他刻入心底。
外面,雨声渐歇,夜露凝于檐角。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次日清晨,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洒满巍峨的宫殿。
琉璃瓦上水珠滚落,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新生。
文武百官怀着复杂而沉重的心情,聚集在太极殿前。
他们中的一些人面露哀戚,一些人眼神闪烁,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
司马师之子司马昭,今日代替“抱恙”的父亲立于百官前列,神色看似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紧张,指节泛白,掌心已沁出冷汗。
就在众人以为将要宣布国丧,讨论新君人选之时,太极殿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影扶着白玉杖,逆着晨光,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身形清瘦,面色虽有几分苍白,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目光扫过之处,百官如遭雷击。
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宛如神只降临。
是天子!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连风都仿佛凝滞,只余旗帜猎猎作响。
所有人都惊得呆在原地,仿佛看到了鬼魅。
曹叡走到殿前台阶的最高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惊愕、恐惧、心虚的脸。
他手中拿着一份黄麻纸,那是李昭伪造的“御医诊断书”。
在百官的注视下,他将那份“诊断书”举起,然后,用力地,一寸一寸地撕得粉碎。
纸屑如雪,在晨风中飘落,沾在某些人的衣襟上,如同丧服的残片。
“朕没死,”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倒是有些人——心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在司马昭所在的方向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朗声补充道:“那些替我哭丧的,不必再藏了,你们的孝心,朕都一一记下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卞皇后捧着那件她穿了三日的素服走出,在殿前早已备好的铜盆中,亲手将其点燃。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青烟裹挟着灰烬,直上云霄。
火光映照她坚毅的面容,泪痕未干,却已无惧。
远处宫墙的角楼上,一只信鸽受惊,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起,朝着城南司马府的方向疾速飞去。
曹叡看着那只远去的信鸽,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这一局,是你们先动的手——那就别怪朕,不讲君臣仁义了。”
风起云涌,棋局已变。
这场始于朝堂经筵的博弈,在这一刻,正式转入了你死我活的生死之争。
而此时,太极殿东阁中,一卷摊开的奏章静静躺在案上,上面赫然写着四个朱批大字:
“欺君者死。”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三国:魂穿曹髦司马家你慌不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