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的大火烧了三日,宫城上空积郁的焦糊气尚未散尽,新的杀机便已随着司马师的使者悄然入宫。
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显阳殿的沉寂:“大将军遣使,称东府新得西域琵琶手,愿献一曲《破阵乐》,以贺陛下龙体康愈。”
龙椅上的天子,年少的曹髦,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清亮得骇人。
他接过内侍呈上的乐工名册,指尖缓缓划过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最终停在了一个极为突兀的条目上——“康奴”。
底下的小字注释简单得近乎敷衍:无籍贯,无师承,由侍中钟会荐。
钟会是司马师的心腹,这份荐书的分量,不言自明。
曹髦面无表情,心中却冷笑连连。
兰台府的卷宗刚被付之一炬,司马师便迫不及待地要往他身边塞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这心思,真是半点也懒得遮掩。
他将名册轻轻搁在案上,声音平稳无波:“宣李昭。”
禁军统领李昭很快便躬身入殿。
“彻查此人入京的所有路径,从驿站到私邸,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曹髦的命令简短而清晰,“另外,让乐署的裴元提前试听曲谱,朕要知道,大将军送来的究竟是贺礼,还是催命符。”
晨雾正漫过宫墙,露珠沿着飞檐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断续的轻响,如同更漏迟滞的心跳。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陈年木料与香灰的气息,渗入衣领,裴元虽目不能视,却已从脚下青砖的回响中辨出方位——左转三步,是乐署朱漆门;再前行五步,空气骤冷,便是试乐的偏厅。
他指尖轻触门框,木纹粗糙,沁着夜露的寒意。
偏厅内烛火微摇,映得墙上人影如鬼舞,火光在砖缝间跳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蛇在爬行。
康奴早已等候在此,身形高大,指节粗壮,不似乐工,反倒像个常年握刀的武人。
他见来者是个盲人,略一迟疑,伸手欲接过琵琶。
裴元没有接,只微微侧耳,示意他弹奏。
康奴不再多言,抱起琵琶,一串急促的弦音骤然响起,金石之声裂帛而出,如千军踏阵,马蹄卷尘,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那音浪撞击在砖壁上,又反弹回耳,仿佛整座偏厅都成了战场的回音窟。
裴元的耳廓微动,听出弦音中隐含“突袭三叠”的兵法节奏,徵音锐利如刃,非庆贺之音,而是战前鼓噪。
一曲终了,康奴颇为自得,指尖尚带余震,指腹摩挲着弦丝,感受那未散的杀意。
裴元却始终静立,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耳廓微动,似在捕捉空气中最后一丝震颤。
半晌,他紧锁的眉头才缓缓舒开,对一旁的内侍道:“回禀陛下,此曲徵音过锐,杀伐太盛,实非庆贺之音。”
内侍匆匆退出,脚步踏碎庭院露水,奔向显阳殿的方向。
当他抵达时,曹髦正俯身擦拭案头的长剑,青铜灯影在他脸上跳动,如同战鼓催魂。
剑刃映出他冷峻的侧影,寒光流转,指尖抚过刃脊,触感如冰。
听完李昭的回报,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们以为,一个盲人就听不见杀意么?”
是夜,子时三刻,乐署灯火通明。
裴元独自一人端坐于堂中,反复调试着一张古琴。
他指尖轻拨,琴弦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震动顺着地板传入地底。
宫中旧制,有地听瓮藏于三十六殿之下,专供禁军侦测潜行之敌。
裴元少时曾闻其法,今借琴弦震频,试通一线。
他故意将一根琴弦的音调拨弄得稍显滞涩,然后以匀速反复弹奏那个不谐之音——三长两短,为警;五缓一急,为踪。
这声音在寂静的宫苑中传出很远,像是一种执拗的召唤。
四更将尽,李昭亲赴地牢,布置弓弩手于梁上。
五更鼓响,宫门初启,一道黑影背着琴匣悄然入内。
果然,不多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砖地上,右足落地稍重,左步却轻巧迅捷——裴元的耳中,已勾勒出那人身形轮廓。
康奴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客气:“裴乐师深夜调琴,是遇上什么难处了么?”
裴元停下动作,朝他“望”了一眼,温和道:“有劳挂心。此弦陈旧,音总不准,想请你帮我听一听。”
康奴不疑有他,在他对面坐下,接过古琴,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
就在这刹那,裴元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听你拨弦时右臂微颤,发力不均,似有陈年旧伤压制经脉——你用刀,应是左利,对否?”
康奴拨弦的手指猛地一僵,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喉结微动。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此人竟能听出我右肩旧伤?
莫非……宫中已有埋伏?
他几乎想转身离去,可脑海中闪过妻儿被缚于柱的画面,主公冰冷的声音回荡耳畔:“失机者,族诛。”他咬牙:事已至此,唯有赌一把。
若真有伏兵,拼死一搏,也算尽忠。
他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确有些旧伤,常年抚琴所致,不足挂齿。”
裴元不再言语,只是从他手中取回古琴,转而弹奏起另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采薇》。
那曲调本是哀而不伤,诉说征人思乡之苦,但在他的指下,节奏却忽快忽慢,几个关键的音符被反复加重、变奏,形成了一套外人无法破解的密码。
这无声的密语,借由他指下刻意拉长的休止与重音,在青砖地底激起细微震荡。
百步之外,藏身于地听瓮后的密探伏耳静听,将那一串断续的节拍译作暗号:“刺客已入宫,藏兵于器。”
翌日天还未亮,一道新的旨意便从宫中传出,瞬间打乱了东府的部署。
李昭派人四处放出风声:“天子偶感风寒,龙体不适,今日早朝免了。只在偏殿小叙,听一曲《破阵乐》提振精神。因地方狭小,不设羽林护卫。”
司马师在府中闻讯,果然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命人传话给康奴,让他抓住机会,提前行动。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康奴便背着他那只硕大的琴匣,独自走进了空旷的偏殿。
殿内只在角落处燃着几支宫烛,光线昏暗,天子尚未驾临,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诡异。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料与香灰混合的气息,冷得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将琴匣平放在地,正要伸手打开夹层抽出短刃,殿宇的另一角,一缕幽远的琴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是《文王操》!
康奴心中一凛,这琴音正是从裴元昨夜抚过的那张古琴上传出的。
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是,那曲调的节奏,比正常的曲谱整整慢了三拍——这正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动+杀”!
不好,中计了!
念头刚起,埋伏在殿内梁柱两侧的阴影瞬间暴起,数名李昭的亲卫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来。
康奴虽是死士,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死死按倒在地,面贴冷砖,鼻尖触到一股尘土与铁锈混杂的腥味,唇角渗出血丝。
李昭亲自上前,一脚踩开琴匣,从夹层中搜出了一柄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匕。
匕首的刃身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小字:东府甲字。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曹髦缓步走入殿中,手中白玉手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制服的刺客,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怜悯的冷笑:“大将军真是费心了。只是送我乐工,不如直接送我一首挽歌来得更痛快些?”
他没有理会康奴淬毒般的目光,只对李昭摆了摆手:“押入地牢,不必审,更不许杀。”见李昭面露不解,他补充道,“让裴元去,每日为他奏琴一曲,就弹《采薇》。”
三日之后,地牢深处传来康奴精神崩溃的嘶吼:“别弹了!我说!我全都说!是奉大将军之命行事!司马公说,若天子再敢提及先帝遗诏,便要让他死于无声之处!”
李昭闻报,立刻请示是否要将这烫手山芋灭口。
曹髦却摇了摇头,提笔在那本唯有他与李昭知晓的《东府死士录》上,添上了康奴的名字。
“留着他,让他活着去向天下人招供。”他的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冷硬的痕迹,“有些人,死比活有用;但有些人,活,比死更可怕。”
夜风穿廊,万籁俱寂。
曹髦站在殿前,望着那枚刚添上名字的册子,久久未语。
他知道,这张网才刚刚收紧。
当夜子时,月隐星沉。
他独自登上观星台——那是先帝观测天象、决断军国大事之所,今夜,他要在此,赋予一位盲者新的使命。
风穿动衣袍,如同战旗猎猎。
他解下腰间一枚温润的龙纹玉佩,亲手递到裴元面前:“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乐工。你是朕的耳朵。”
裴元摸索着接过玉佩,指尖抚过龙鳞纹路,凹凸的纹路如血脉流动,他郑重跪倒在地,声音低沉而坚定:“臣虽目盲,却能听得清这宫墙内外,谁在喘气,谁在磨刀。”
曹髦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太极殿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东府的方向。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明日,朕要去太庙祭祖。”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裴元,“带上你的琴。”
“陛下,不可!”李昭闻言大惊失色,一步抢上前,“太庙宿卫、仪仗,皆是司马氏的部曲与亲信,您此去无异于身入虎穴!”
曹髦的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正因如此,”他轻声道,“才更要让那些自以为掩尽耳目的人,亲耳听见——来自黑暗深处的杀意。”
风骤然吹起,拂过殿角的檐铃,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急促的碰撞声,像是催促,又像是警告。
宫城内外,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夜色深沉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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