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铜漏声如鬼魅催命,敲打着宫城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弦。
角楼之上,裴元整个人仿佛与冰冷的铜管融为一体,将洛阳南城的声息尽数纳入耳中。
那杂乱的马蹄声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率消减,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口吞噬——风里裹挟着焦木的气息,远处火光映得云底泛红,像烧透的铁板悬于天际。
他的指尖触到铜管表面凝结的寒露,凉意刺骨,一如这夜色中悄然逼近的杀机。
与此同时,北城冲天的火光之下,东府方向传来的鼓声,沉闷而急促,并非示警的战鼓,而是催兵的令鼓。
三响一组,短促有力,正是司马家调度亲军的独门密令。
鼓槌击皮的震动顺着地面传来,裴元的靴底能感知那一波波压迫般的节奏,如同心跳在胸腔中擂动。
他心跳与鼓点合一,指尖在身侧青砖上无声轻点,徵音三连,以乐律化作密语,穿透夜色,传向殿内。
主力已北,宫防虚。
李昭的身影如鬼魅般侍立于太极殿的阴影中,接到了裴元传来的讯号,没有片刻迟疑。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早已备好的碎瓦,指甲在粗糙的瓦面上迅速刻下几道划痕——指腹磨过粗粝表面,发出细微沙响,像是鼠 claw 在暗巷啃噬朽木。
这正是他与宫外陶窑那批死士约定的最后指令:最长一划为“起”,右斜两短为“西门”,底部一点压角,代表“即刻”。
他朝一名垂手侍立的小宦官递了个眼色,那宦官会意,接过瓦片,走到皇后寝宫的长廊下,脚步一踉跄,瓦片“不慎”脱手,碎裂在石阶旁。
瓷白月光洒落,碎片散如星屑,最大的那块恰好卡在第三级台阶左侧凹缝,其上刻痕朝天。
完成这一切,宦官惊慌地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便匆匆离去。
黑暗中,一道潜伏已久的身影悄然靠近,蹲身拾起最大碎片,指尖沿刻痕缓缓摩挲——触感清晰,角度精准,正是约定信物。
旋即没入更深的黑暗。
出击的信号,已经送达。
御案之后,皇帝曹髦并未理会案上摊开的洛阳舆图,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柄刚刚重铸的佩剑上。
烛火跳动,剑刃上流淌着一层妖异的血色光芒,映在他眼中,宛如熔铁灌注。
金属冷香混着灯油微腥,在鼻端缭绕。
他伸手抚过剑脊,指节划过锻纹,感受到那一道道锤打留下的凸起,坚硬、锋利、不容置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裴元通过李昭转述的每一个字。
当“东华门、西掖门守卒换防延迟半刻”的消息传来时,他终于动了。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早已写就的《讨司马檄》的末尾,重重添上了一句:“朕亲率羽林讨逆,凡执兵不降者,皆同谋。”墨迹未干,杀气已然透纸而出。
这份檄文他并不打算立刻昭告天下,而是递给李昭,命其用三种不同的笔迹誊抄七份。
一份藏于修陵工匠的木锤手柄夹层,敲击之声掩盖拆装轻响;一份卷成细条塞进乐署的琴轸之中,松香气息掩住纸味;一份则被小心地嵌入皇后妆台的香匣底部,檀烟袅袅,遮蔽一切痕迹。
一旦功成,这七份“遗诏”将从洛阳城的各个角落同时现世,证明他曹髦此举非是宫廷喋血,而是顺应天人、扫清寰宇的正义之举,为的,就是抢占那至关重要的道统先机。
中书省内,灯火通明。
荀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北城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起得快,灭得更快,这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
焦臭尚未散尽,却被新雨带来的土腥味冲淡,可他仍觉喉头滞涩。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心神不宁地翻阅着近半月来各坊巡卒的报文。
羊皮纸页窸窣作响,墨迹浓淡不一,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刻意。
目光最终停留在数日前一桩“南市仓粮被劫”的卷宗上。
记录潦草混乱,似乎急于结案,更令他心头一凛的是,负责记录的三名衙役,笔迹竟有七八分相似,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那根本不是劫案!
有人借着赈济灾民、清点仓粮的名义,暗中将流民与死士编户入册!
“若名册可伪……则巡防可替……则整座南城,早已不在朝廷掌控!”他猛然站起,冷汗浸透内裳,指尖颤抖着指向虚空,“这不是政变——这是换血!”
他厉声喝道:“来人!速调五城逻卒名册,我要彻查!”然而,当亲信将名册捧来时,荀勖的心沉到了谷底。
负责掌管名册的中书舍人沈约早已上报,言名册因库房潮湿,遭书虫蛀蚀,为免虫害扩散,已焚毁了受损最重的半卷。
而那失去的,恰恰是南市、西市、金墉城三处最关键的坊卒名单。
荀勖一掌拍在案上,楠木公文箱应声而裂,木刺扎入掌心,痛感反而让他清醒。
“好个曹髦,”他咬牙切齿,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惧,“他不是在宫里结网,他是在给全城百姓发刀!”
子时四刻,暴雨倾盆而下,狂暴的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雨水砸在屋瓦上轰然作响,顺着飞檐汇成水帘,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西掖门外,陈七郎带着三十名精锐死士,屏息躬身,从污浊的下水道出口鱼贯而出。
他们浑身湿透,散发着恶臭,但每个人的眼神都亮得吓人。
脚踩泥泞,每一步都陷入半寸,鞋底黏附着腐叶与碎骨残渣。
按计划,他们将在出口处换上预先藏匿的宫卫干衣,脸上抹泥灰遮面,仅凭眼神辨识彼此。
当陈七郎摸到那碗口粗的铁链时,却发现沉重的铜锁早已洞开,只虚虚地挂在上面。
他心中一动,凑近细看,只见锁轴的切口粗糙不平,布满细密的划痕——指尖抚过,能感到钢锯反复摩擦留下的毛刺。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李昭公公的手笔。
那位大内总管,定是早早买通了一名负责巡查沟渠的内应,用一根磨钝了的钢锯条,借着每日巡查的掩护,花了数日功夫,才在这神不知鬼不觉中,将锁轴磨断了九成。
只待今夜,轻轻一拉,便能无声开启。
陈七郎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雨水顺着他嘴角的刀疤流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娘的,”他用口型对身后的兄弟们说,“天子连敌人换岗的时辰都算得一清二楚,这哪是搏命造反?这是跟着神仙下棋!”
丑时初,雨势未歇,三路死士悄无声息地潜入宫城夹道,彻底扼住皇宫咽喉之时,曹髦独自一人立于观星台上。
他没有看星,而是望着远处中书省那依旧亮着灯火的楼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荀勖啊荀勖,你算尽了人心诡诈,却忘了最响亮的鼓声,往往是说给聋子听的。”他缓缓抬手,裴元从阴影中走出,贴近其耳畔,声音轻如蚊蚋:“北军已动,伏兵未归。”
曹髦闭目颔首,指尖抚过袖中那枚预置的铜钉——三枚并列,正是约定的确认信号。
他收回手,手中佩剑的剑尖在脚下的石板上重重划下,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火星迸溅,一道深痕赫然出现。
“今夜之后,”他对着满城风雨,也对着那个遥远的对手低语,“洛阳的鼓声,只听朕的。”天际,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他年轻而决绝的面庞。
春雷未响,蛰龙已然探出了利爪。
几乎同时,中书省内,荀勖一把将那半卷残破的名册扔在地上。
火光是障眼法,仓粮是幌子,真正的杀机,早已通过那些看似卑贱的渠道,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血脉之中。
他终于明白了曹髦的意图,那不是一次冲动的政变,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一场以整座洛阳城为赌注的豪赌。
他霍然转身,望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漆黑如墨的皇城轮廓,雨水敲打着窗棂,密集如鼓点,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前章。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来自北方的鼓声,沉闷、急促、三响一组……
“原来……”他喃喃道,“那鼓声,是在对我说话。”
他抬头望向太极殿方向,眼中惊惧渐退,燃起一丝决绝。
“好一招‘说给聋子听’……可惜,我现在,已经听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回案前,指尖微颤地铺开一张新的令状。
窗外,雨声如鼓,一声紧似一声。
那不是雨打窗棂——那是鼓,是北城的催兵鼓,是东华门铁索轻响的回音,是整座洛阳在黑暗中翻身的骨节声。
他提起朱笔,在令状顶端重重写下四个大字:
“封闭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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