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天光刺破薄雾,洛阳坊间的喧嚣便已然复苏。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烈火,非但没有烧尽流言,反而成了最好的引信。
街巷之间,风卷着细碎的灰烬如雪般飘舞,在朝阳下泛出微弱的银白光泽,孩童们赤脚追逐着这些轻盈的残片,咯咯笑着将它们捧在掌心——那触感粗糙而温热,仿佛还带着昨夜火焰的余息。
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伸出枯瘦手指,对绕膝的孙儿低语:“看,那是圣人之灰,落地不染尘。”他声音沙哑,像干裂的竹节摩擦,却字字清晰。
周围百姓纷纷附和,目光齐刷刷投向皇城方向,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私语与叹息,敬畏中掺杂着难以言说的虔诚。
孙元一身寻常短褐,默然立于人群之中,宛如一滴汇入溪流的水。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酒肆檐角铜铃随风轻响,说书人唾沫横飞,手中惊堂木拍得震天作响,正渲染“天子焚谤,风送灰烬”的奇景,将其描绘成一桩天象佐君的祥瑞;不远处茶楼角落,几名头戴纶巾的士人低声议论,声如蚊蚋,却字字如针,扎进这太平幻象的缝隙里。
“其言不虚……可惜了江公……”话语断续,夹杂着杯盏轻碰之声,透出几分惋惜与隐秘的认同。
一个时辰后,孙元悄然返回宫中。
坊间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宫道上青石板映着晨光的冷冽反光,足音踏在上面,发出空旷的回响。
当他立于太极殿偏阁帘外等待召见时,鼻尖已嗅到殿内浮动的淡淡墨香与檀烟交织的气息,清冷而肃穆。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惊心:“陛下,城南三处书肆,昨夜连夜赶工,刻印了《清议录》的残篇。主顾大多是太学周边的旁听生员,天亮前便已售卖一空。”他顿了顿,补充道,“火种未灭,只是转入了地下。”
曹髦指尖划过卫瓘呈上的一份竹简,那是连夜补录的《江充讲学录》补遗。
竹片冰凉,棱角硌着指腹,仿佛也硌进了心头。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句批注上:“昔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一个‘顺天应人’。他不敢在讲学时公然称‘篡’,却在字里行间教他的门生们信奉‘替天行罚’的道理。”
他放下竹简,转向侍立一旁的冯爌,声音骤然转冷:“江充已被贬为庶民,按律不得擅离洛阳百里。去查,查他这几日的所有行踪,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
冯爌深深一揖,低首回道:“陛下,已查明。昨夜子时,有人见到江充独自一人去了北邙山。他混迹于一支送葬队伍之中,身披麻衣,手持招魂幡,借出殡之名掩人耳目。目击者本欲追踪,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阻断视线,仅隐约见其进入一座荒废旧祠。随身携带一只木匣,匣上有古篆‘礼’字,其余不可辨。”
曹髦的指尖在乌木案角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更漏滴落心间。
邙山,旧祠……那座荒废的宣文祠,正是十年前,他的亲妹妹谢氏被废黜的甄皇后牵连,押出宫前最后跪拜的地方。
他清楚,江充此举,祭的绝不是他那位香消玉殒的亡妹。
他祭拜的,是根植于那段旧怨之上,一个名为仇恨的图腾。
就在此时,卞皇后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碗温热的汤盅轻轻放在案上。
碗壁传来的暖意透过指尖蔓延开来,汤面浮着一层薄油,微微晃动。
“陛下,该用些参汤了。”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昨夜您立于那冲天焰火之前,我瞧见好几个平日里最爱挑剔的御史,眼眶都是红的。可见君心如炬,足以烛照奸邪。只是……”
“只是什么?”曹髦端起汤碗,却没有喝。
“陆颙陆太仆,今晨递上了辞表,说要归乡为母守孝。”
这一席话耗去了半个上午。
日影西斜,蝉鸣渐噪,正当宫人准备撤去残羹冷炙之际,司徒府的八百里加急文书,终于送到了御前。
午后,滚烫的暑气炙烤着洛阳的每一寸砖瓦,连廊柱上的漆皮都开始微微卷曲,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的尘味。
一份来自司徒府的急报,如同一块冰投入了沸油之中。
江充的门生百余人,竟联名上书,言辞激烈地请求恢复“春秋决狱”之制,主张“以经义断案,方能正本清源”,并公然推举江充为新任“国子祭酒”,以主持天下教化。
曹髦览毕,不怒反笑,将那份联名书扔在案上:“好一招退而求名!今日在朝堂上要官不成,明日便要来夺这‘道统’的牌坊了。”他拿起朱笔,在奏疏上龙飞凤舞地批道:“经术治国,自有前朝定制。诸生若有革新之志,可待秋后赴鸿都门策试,朕当亲命考题,择优取士。”
写完,他将笔一掷,对一旁的内侍庾峻密嘱:“放出风去,就说朕近日正欲寻访大儒,重订五经章句。谁若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替江充当说客,便是质疑朕的经学造诣,是想与朕争这师道正统!”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朝臣,瞬间噤若寒蝉。
那一纸朱批虽止住了朝议,却未能浇熄心头烈焰。
整整一日,曹髦未曾进食,亦拒见任何人。
直到更深漏尽,他才披衣起身,踏着满地月华,走向那片尚未冷却的焦土——那里,曾燃烧着他亲手点燃的理想。
夜深,观星台的灰烬堆里,尚有一丝残火未灭,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散发出微弱的焦糊气味,偶尔噼啪一声,像是记忆在低语。
曹髦独自一人站在这片狼藉的中央,衣袂随风猎猎作响,脚下踩着碎裂的竹简残片,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仰头望着东方那条渐渐泛白的遥远天际线,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刚刚由冯爌送来的密件。
密件上的字迹寥寥数行,却比昨夜的烈火更加灼人:江充三日前,曾于城外驿馆秘密会见一名自称“会稽访古”的富商。
那人实为江南某世家密使,打着访古之名搜罗前朝遗物,暗中串联各地反京势力。
其所持半枚残破铜符,形制纹路竟与二十年前禁中失窃的先帝兵符残片惊人相似。
更蹊跷的是,情报显示,那名“会稽商人”离开洛阳后,并未南下返回江东,其车驾反而一路向北,直趋幽州——据闻,辽东鲜卑细作早已潜伏边地,正待号令。
曹髦缓缓蹲下身,将那张写满惊天秘密的纸条,投进了尚有余温的灰烬之中。
火苗“倏”地一下蹿起,吞噬了纸张,也映照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亮如刀锋。
风起,卷起最后一缕夹杂着纸灰的青烟,笔直地冲向墨蓝色的天穹,如同一支无声的利箭,射向那危机四伏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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