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积雪映着微茫的晨曦,将南市“丰年义仓”外的长街照得一片雪白。
霜气凝在屋檐下,垂成细密冰棱,偶尔“啪”地断裂坠地,溅起一星清响。
寒风掠过空巷,卷着枯叶与纸屑打旋儿,又被鼎沸人声撞碎——那声音如滚水泼入铁锅,噼啪炸开,蒸腾出活生生的热气。
百姓们挤作一道蠕动的长龙,从义仓门口蜿蜒而出,脚踩在咯吱作响的厚雪上,呼出的白雾连成一片低云。
他们脸上交织着忐忑与期盼,手指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天子信誉的纸符,指尖因用力泛白,纸角已被汗渍浸软卷边。
有人悄悄用袖口摩挲符面,仿佛要确认上面朱批的“兑米三斗”是否真能化为腹中饱食。
队伍最前方,一个孩童被高高举起,他脸颊冻得通红,睫毛结了霜花,稚嫩的嗓音却清脆嘹亮,一遍遍唱着新编的童谣:“天子发钱不用铜,一纸能买三斗粳!爹娘笑,仓廪盈,好日子里谢圣明!”歌声像银铃穿破寒雾,引得人群哄然大笑,夹杂着拍手叫好。
一位老妇人含泪轻拍孙子肩头:“听见没?宫里说话算数哩——前日永安里三百户凭符领粮,一粒不少。”
一名断臂老兵拄着拐杖站在队列中,粗粝的手掌颤抖着抚摸怀里刚兑换到的一小袋糙米,谷粒透过麻布硌着掌心,真实得令人想哭。
他还掂了掂腰间那几枚足重五铢钱,铜片冰凉贴肤,沉甸甸的分量压下了十年戍边生涯里无数次被克扣军饷的屈辱。
他眼眶泛红,声音嘶哑地对身边人说:“俺在北营十年,头回见饷银一文不少,足斤足两!这‘信符’,比他娘的军需官靠谱!”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车轮碾雪的闷响,十数辆华贵马车缓缓驶来,在宫门外停下。
车帘掀开,洛阳首富钱万贯踉跄下车,脸色煞白,一夜未眠的眼中布满血丝。
昨夜,一封匿名密函悄然送入内室——上面赫然写着邙山别院藏匿三万缗黑钱的位置,末尾只有一行小字:“信符初行,容不得半点虚账。”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不等宦官通传,他便率领身后十二家大商号掌柜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青石板,寒气顺着额角渗入脑髓,声音带着哭腔,响彻清晨寒风:“草民钱万贯,叩见陛下!我等有眼无珠,昨日险些酿成大错。草民愿以全部身家,共计百万缗,为陛下建立‘通济钱局’,只求……只求陛下给条活路,允我等加入‘信符体系’!”
宫门深重,曹髦并未露面。
片刻后,侍中沈约缓步而出,玄色袍角拂过台阶残雪,神色淡漠地递过一份早已拟好的契约。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的商贾们,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陛下有旨,尔等欲加入信符体系,可。但须立下此约,自今日起,各家商号账目需公之于众,由朝廷派员核查三月。三月后,若账目清白、经营得当,方可按资产规模,授予相应的信符发行配额。”
钱万贯等人如蒙大赦,颤抖着双手接过契约,看也不看,便纷纷按下手印。
指尖沾墨按下时,有人指甲微微哆嗦,留下歪斜的红痕。
当南市的欢呼声随晨风吹入北阙,远在城西的荀勖却正对着一堆灰烬发呆。
火盆中残纸蜷曲成蝶,焦边飘舞,散发出刺鼻的糊味。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设计的抛粮压币之策,本该让朝廷的“信符”沦为废纸,逼那年轻天子低头认错,为何一夜之间局势急转直下?
曹髦竟绕开了空虚的官库和腐朽的官僚体系,直接用“天子信用”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凭空搭建起了一个全新的财政循环!
更可怕的是钱万贯的倒戈。
他这一跪,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洛阳城内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中小商贾,必然会蜂拥效仿。
届时,他们司马氏私下铸造、用以操控市场的五铢钱,将彻底失去流通价值。
他一拳砸在案几上,青筋暴起,低吼道:“这不是治国,是妖术!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不靠税赋,反靠几张纸片子过活的?!这不合常理!”
一名心腹幕僚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小人听到一则传闻……说崔氏那个因算错账被废了二十年的账房侄子,最近常被秘密召入宫中。”
荀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明悟:“崔谅!是他!他懂得那失传已久的‘镜账’秘术——一笔入,必有一笔出,如同照镜!先祖司农旧档曾载此法,专为稽查贪蠹而设,后遭门阀封禁,湮灭百年……”
就在洛阳城为信符沸腾之际,通往东方的雪道上,一支不起眼的车队正破风疾行——那是韩曦押送的第二批军粮,比预定早了整整五日抵达。
车辙深深嵌入积雪,马蹄裹着草绳防滑,喘息喷出团团白雾。
这批粮食并非来自任何一座官仓,而是曹髦“军需置换”策略的硕果:边境三郡农户可用余粮向驻军换取官盐、铁器乃至免役凭证,百姓争相献粮,囤积之粟如溪流汇海。
曹髦早已规划好这批生命线的用途。
他下令:三成补入“丰年义仓”,稳定民心,确保信符随时兑付;其余七成交予老卒陶管,组建数十支“流动粮队”,深入里巷,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平价售卖。
他要用这流动的粮食,彻底冲垮司马党潜藏在市井中的所有囤积居奇窝点。
“还不够。”曹髦对崔谅说,指尖轻敲御案,“朕不仅要让粮食流动起来,还要让每一张信符的去向都清晰可见。”他命崔谅立即设计一套“信符流转图谱”,通过商号兑付、官府核销等环节,追踪监控每一笔大额凭证最终去向,确保这股新生金融活水,不会被司马党引入地下黑市。
五日后,当第一批流动粮队完成全城巡售,市场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点。
洛阳城最大酒肆“春风楼”,掌柜当众将一枚成色不足的“司马私钱”丢回豪奴手中,铜钱落地发出一声短促钝响。
“你这钱,昨儿还能买半壶酒,今早起,我们就不认了!小店现在只收天子信符,或是足重五铢官钱!”
这一幕,在洛阳各角落同时上演。
原本勉强流通的司马私钱,一夜之间成了烫手山芋。
荀勖紧急召集依附钱商开会,声色俱厉:“必须推行双轨并行,私钱与信符皆应通用!”话音未落,钱万贯挺直腰杆顶了回来:“荀大人,恕草民直言。如今民心认的是能兑出米粮的信誉,而不是大人的威风!”
会议不欢而散。
混乱中,一名不起眼的账房先生趁机将一本油布包裹的副账塞进沈约密探手中。
账册边缘磨损,页角泛黄,散发着陈年霉味,内里赫然记载着司马党近三年来通过地下钱庄放出的借贷总额,及被抵押田产宅院的详细清单。
太极殿密室,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跳动如鬼影。
曹髦缓缓展开那本副账,纸页窸窣作响,似有无数冤魂低语。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最终,眼中闪动的不再是怒火,而是冰冷杀意。
他提起朱笔,重重圈出放贷规模最大的三个家族。
“这些人,名为士族,实为国之巨蠹。他们吃尽利息,压垮寒门,正是朕要斩的第一批‘影子诸侯’。”曹髦声音平静而冷酷。
他转向崔谅,下达密令:“立刻准备‘债务清算令’草案。向全城宣告:凡曾被这三家及其关联钱庄强行放贷、利滚利压迫者,皆可持旧契至丰年义仓登记。朝廷代为核销其三分之二债务。”
崔谅一惊:“可国库空虚……”
曹髦冷笑:“这些债不由国库偿,而是由‘通济钱局’发行专项‘赎田信符’,未来从协耕收益中逐年扣除。首期仅限三千户,以防挤兑。”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风灌入,吹得帷帐猎猎作响,窗外灯火渐次亮起,映照市井安宁。
他低声自语:“你们以为钱是根基?不,根基是土地,是人心。朕不动一刀一枪,就能让你们囤金积玉的钱窟,变成留不住一粒沙的泥潭。”
风卷起地上一页残稿,飞向黑暗深处。
宫中刻印房灯火彻夜未熄。
工匠们屏息雕琢新令字板,每一刀落下,檀木碎屑如雪纷飞,刀锋深入纹理,仿佛也在刻进洛阳的命运。
第一道“债务清算令”即将在鸡鸣时张贴于五市通衢。
没有人知道,那薄薄一页纸上,不仅写着减免数额,更藏着一份按户勾连的名单——那是三百八十一名曾被迫卖女偿息的贫户名姓。
风,正从太极殿的窗缝吹出,卷起尘封账册的残页,飞向黎明前最黑暗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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