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宫城东垣方向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队巡夜的新兵大概是困乏了,竟一头撞上了武库外墙下堆放的柴垛。
那柴垛本不该堆在此处——按规制应每日清运,偏生昨夜无人过问。
油布盖得严实,边缘却已焦黑卷曲,似曾多次受热;更蹊跷的是,里面混着不少引火用的松脂,平日里从不与风灯同置一处,此刻却被新兵手里提着的灯笼火星溅入缝隙。
橘红色的烈焰“轰”地腾起,舔舐着青砖高墙,在夜空中炸开第一朵灼目的花。
暗巷中,孙炬领着一队专司救火的火班甲士疾驰而出,铁靴踏地如雷,惊起檐角宿鸟扑棱乱飞。
他鼻尖早已嗅到松脂燃烧特有的辛辣气味,心知不妙,眼角余光扫见油布下露出半截浸过桐油的麻绳,瞳孔微缩——这火,来得太巧。
但他无暇细想,只嘶声大吼:“武库南墙起火!快!速调水车过来!”声音在空旷巷道间回荡,夹杂着远处屋瓦被热浪震裂的“噼啪”轻响。
钟声骤然撕裂夜幕,一声接一声,撞进太极殿深处。
烛影微晃,帷帐轻颤,曹髦并未起身迎钟,反而缓缓合上案前摊开的《禁军轮值图》,指尖仍停在“东垣七卫,皆为胡遵旧部”一行小字上。
他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笑意,低语几不可闻:“火势……该起来了。”
暖阁内灯火通明,映着他铠甲未卸的身影。
冯昇低声提醒:“太后那边……可安妥?”曹英颔首:“昨夜已有内侍传出密信,只待今夜信号一起,便捧旨而出。”话音未落,外间脚步急促,皇帝已召二人入见。
武库门前,浓烟滚滚,呛得人喉头作呕,眼中泪水直流。
热浪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脸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守备甲士们慌乱冲出营房,铁甲碰撞声杂乱无序。
他们的顶头上司、武库副尉马息已披甲执刀,大步奔至库门前。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怒容如铁铸:“都给我站住了!未得调兵令箭,任何人不得擅开库门取用器械!用水龙,从外面扑救!”话音落下,手中环首刀横于胸前,刀锋映着烈焰,泛出森然红光。
就在这时,三百羽林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压来,铁靴踩碎焦土,发出沉闷而压迫的节奏。
曹英翻身下马,皮靴落地的一瞬,脚下炭灰扬起,旋即被热风吹散。
他快步上前,拱手沉声道:“马副尉,末将奉陛下口谕,前来协防,并紧急调用库内灭火器械,还请速开库门。”
马息横刀当道,目光冷硬如石:“没有兵部印信,没有大将军令诏,便是天子亲临,这库门也断不能开!”
话音未落,库部司马崔砚抱着一本被熏得半焦的账册连滚带爬奔来,脸上满是惊恐,嗓音发颤:“副尉!不好了!南库第三排架子着了,那里……那里存放的都是‘铁网兜’和‘火镰箱’啊!硫磺硝石一旦炸开,整排库房都要崩塌!”
马息脸色骤白,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铁网兜与火镰箱乃军中秘藏纵火之器,一旦引爆,武库将成炼狱。
制度不可破的信念第一次在他心中剧烈动摇,掌心渗出的汗浸湿了刀柄缠绳,滑腻难握。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脚步踏碎焦土。
众人回头,只见太后宫中掌事大监刘通疾步而来,手中黄绢一角已被烟熏微褐,袖口尚沾着宫墙外露湿的夜霜。
他尖细嗓音穿透嘈杂火场:“太后懿旨!郭太后有旨,武库火情紧急,事关宫城安危,特许陛下临机决断,一应将士,皆需听从号令,不得有违!”
曹英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绢帛迅速展开——确是郭太后亲笔花押,笔迹熟悉无疑。
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三百精锐,高举懿旨朗声宣读。
随即猛地一挥手,喝令:“展旗!登台!”
两名羽林卫自阵中奔出,奋力展开一面巨大战旗。
玄黑底色如夜穹垂落,中央赤金丝线绣着一头咆哮欲腾的龙首,双目以红宝石嵌成,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活物般俯视众生。
此旗据传乃魏武帝亲赐虎卫营统领,后因党争封存百年,今日重现,正是正统归来之兆。
旗手扛旗而上,沉重旗杆撞击石阶,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催命。
火焰在他们身后翻腾,照亮每一步攀登的轮廓。
终于,旗杆狠狠插入高台基座,一声铿锵入石。
玄底赤纹的“龙首”旗迎风猎猎作响,布帛撕裂空气之声清晰可闻,宛如龙吟未尽。
马息仰头呆望,耳畔风声裹挟着旗帜拍打声,心头却如遭重锤。
这面旗,是他年轻时随大将军征辽东所见之物,象征皇权直贯军心,当年曾插在公孙渊城头——如今竟在自己面前升起。
它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他坚守十年的阵地,也刺穿了他固若金汤的心防。
手指缓缓松开,那柄陪伴半生的环首刀“哐当”坠地,金属撞击声在喧嚣火场中竟格外清晰。
寅时初刻,火势渐熄。
残余火星在断壁残垣间明明灭灭,如鬼火游走,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息。
御辇缓缓驶来,数百甲士肃立两旁,铁甲映着残火,寒光浮动。
曹髦一身明光铠甲,头戴武冠,走下辇车时,靴底碾过一片尚温的炭灰,发出细微碎裂声。
他径直走到跪伏于地的马息面前,弯腰扶起。
声音温和却如洪钟贯耳:“马卿坚守武库十年,寸土不失,此等忠心,可动天地。”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暗沉铜牌。
那牌形制古朴,雕着一只蓄势待发的雄鹰,喙尖锐利,似能啄穿一切迷雾。
这是当年大将军司马师亲手授予虎卫营老人的“鹰喙令箭”,见此如见其人。
曹髦低语,仅两人可闻:“此物,卿还认得否?”
马息浑身剧震,浑浊双眼死死盯着令箭,十数年忠诚、委屈、信仰齐涌心头。
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将终难自持,老泪纵横,颤抖着手解下腰间那串沉重青铜钥匙,高举过顶,哽咽道:“老臣……交库。”
远处高台上,曹英默默握紧冰冷旗杆,指节泛白。
望着皇帝不动声色收服悍将,他眼底压抑已久的火焰,终于熊熊燃起。
黎明前的风掠过高台,吹动那面尚未降下的“龙首”旗。
它猎猎作响,像一声未尽的咆哮,宣告着旧秩序的最后一夜,已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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