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艾米丽,是芬奇庄园当之无愧的公主。
在充足的日光下,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在书房里,她是聪慧过人、一点即通的天才学生,能从容地与博学的教师们探讨拉丁语的微妙时态或欧洲历史的转折点;在庭院中,她是优雅娴静的小骑手,骑着温顺的co co,金发在微风里飞扬,与这古老庄园的景致融为一体,如同一幅生动的油画;即便是在那些沉默的佣人和安保人员眼中,她也是一位需要被精心呵护、举止得体的小主人。她的理智清晰,思维敏捷,甚至能敏锐地察觉到庄园里那些未被言明的规则与秘密。这段时间,她是完整的,她的意识如同明亮而稳定的光,照亮着她探索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当日影西斜,暮色四合,某种无形的转换便开始悄然发生。随着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书房里的灯火被一盏盏点亮,但某种比夜色更深的黑暗,却从艾米丽内心的最深处弥漫开来。那不是对具体事物的恐惧,而是一种原始的、形而上的、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虚无与惊惶。
夜深人静,当庄园彻底沉入睡眠,唯有走廊里守夜灯投下微弱的光晕时,艾米丽的囚笼便降临了。白日的理智与清明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恐惧感。它不像噩梦有具体的形象,而是如同浓稠的、冰冷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渗透进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感到窒息。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仿佛随时会溺毙在这片无形的黑暗海洋里。她蜷缩在宽大的床上,紧紧抓住被子,却感觉不到任何安全感,只觉得整个宇宙都在向她压下来。
这种时候,唯一的“救赎”便是黛安娜或祝里琪准时送来的那杯水和那颗小小的白色药片。那不是什么安神的草药,而是强效的镇静药物。它带来的并非自然的倦意和舒缓的睡眠,而是一种粗暴的、强制性的关机。
服药后不久,意识便不再是她自己的了。那种潮水般的恐惧并不会被驱散或安抚,而是连同她所有的感知、思绪、甚至“自我”的存在感,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掐断。她不是缓缓沉入梦乡,而是像一台运行中的精密仪器,被猛地拔掉了电源插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沉寂、没有任何内容物的虚无之中。没有梦,没有时间感,没有身体的存在感,什么都没有。
这根本不是休息,更不是睡眠。这只是一种生理性的中断,一种对无法承受的精神痛苦的强制性暂停。
因此,每一个清晨的醒来,对艾米丽而言,都并非一夜安眠后的焕然一新,而更像是一次从虚无中的艰难重启。她的白天与黑夜被彻底割裂,仿佛活生生被抹去了一半的感知和体验。白天,她积累知识、感受世界、构建认知;夜晚,这一切连同恐惧本身,被药物彻底清零。这种周而复始的断裂,使得她的生命体验缺乏一种最根本的连续性。她就像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交替生存:一个是充满探索与可能的明亮白昼,一个是意识被强制抹去的、空洞无物的漫长黑夜。这种割裂,远比单纯的恐惧更深刻地折磨着她,让她在白天获得的每一个进步和喜悦背后,都潜藏着对即将到来的、意识被剥夺的夜晚的深深无力与恐惧。公主与囚徒,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她身上以昼夜为界,进行着永不停止的、残酷的交替。
时光荏苒,艾米丽在芬奇庄园里,已然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度过了整整一年。当她从电视和网络新闻中确认当下是2006年时,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在她心中滋长——她迫切地想走出这座巨大的“囚笼”,去触摸那个真实、鲜活的外部世界。
起初,父亲塞缪尔先生试图以传统贵族的方式满足她的愿望。他带着艾米丽出席了一些在古老城堡里举行的各种聚会。那些是由草坪或水晶吊灯、银质餐具和无数面镜子构筑的光辉世界。女士们身着高级定制的礼服,丝绸、塔夫绸和轻盈的雪纺在阳光、灯光下流淌着昂贵的光泽,脖颈间的钻石项链与耳坠交相辉映,每一次颔首低笑都带起一片璀璨星芒。男士们则穿着剪裁完美的燕尾服或深色西装,袖口露出精致的珐琅扣,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古龙水、雪茄和陈年威士忌的混合气息。
艾米丽,作为芬奇家的小公主,自然是全场的焦点。她那头纯净的金发被精心编挽,戴着家族传承的珍珠头饰,湛蓝的眼睛在烛光下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人们围绕着她,赞美之词如同排练好的歌剧咏叹调:“哦,亲爱的艾米丽,你真是如同天使般美丽,这气质无人能及。”“芬奇先生,您女儿的美貌和智慧,真是上帝完美的杰作。”然而,艾米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热切的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恭维的背后是精准的地位评估和利益考量。交谈的内容局限于最安全的话题:对某幅名画的见解、对慈善事业的“高尚”关怀、以及不着痕迹地炫耀各自的度假别墅或新购的赛马。整个宴会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华丽而空洞,让她感到一种透不过气的虚伪和疏离。
哥哥伊利亚斯和黛安娜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们驱车带着艾米丽来到了距离庄园数英里外的一个普通的城镇中心。
眼前的景象瞬间冲击着艾米丽的感官。这里没有统一的色调和安静的秩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甚至有些杂乱的生机。街道上人流如织,青少年们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踩着滑板呼啸而过,爆发出毫无顾忌的笑声;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地捡起孩子掉落的玩具;穿着笔挺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步履匆匆,与悠闲地浏览着商店橱窗的老人擦肩而过。
公园的草地上,家庭聚会的毯子铺开,空气中飘散着烤肉和薯条的香味,孩子们追逐着足球,叫声和笑声混成一片。她也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街角的长椅上,衣着褴褛的流浪汉裹着薄毯沉睡,脚边放着一个空酒瓶;不远处,一名乞丐安静地坐在硬纸板后,眼神空洞。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她亲眼目睹了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动作利落地将一个明显醉酒滋事、大声叫嚷的男子制服在地,扣上手铐,周围聚集起短暂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伊利亚斯微微蹙眉,黛安娜则立刻轻声在她耳边解释,语气中带着保护和告诫:“看到了吗,亲爱的艾米丽?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粗鲁。这里的人不懂得约束自己,生活混乱而艰辛。庄园里才有真正的宁静和安全,你不需要接触这些。”
然而,与他们的期望相反,艾米丽的心却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个所谓的“混乱”世界,在她眼中充满了真实无比的色彩和温度。这里有毫无掩饰的快乐,也有直白的困苦;有匆忙的生存压力,也有闲适的生活片段。每一种表情都那么真切,每一种声音都充满力量。这种粗糙而生动的“真实感”,像一道强烈的光,穿透了庄园里层层包裹的精致与隔绝,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
她开始明白,单纯的请求或许无效。她需要更巧妙地运用自己的观察和智慧,向父亲和哥哥证明,她有能力理解和应对这个复杂多彩的真实世界,而不仅仅是活在一个被精心消毒过的无菌玻璃罩里。这条通往自由的路径,需要的是策略,而不仅仅是渴望。
于是,在精英教师团队的系统教导和艾米丽自身近乎贪婪的汲取下,短短两年时间,她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通常需要四到五年才能掌握的中等教育阶段全部内容,这还包括了大量超越常规课程的贵族精英教育。在她年满十六岁之际,她已经具备了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知识储备。
怀着忐忑与期待,艾米丽找到了父亲塞缪尔先生。她条理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请求:她希望进入一所真正的大学学习,而不是继续被困在庄园里接受家庭教育。她的理由充分且难以反驳——大学教育不可能在庄园内完成,她需要真实的学术氛围、图书馆资源、以及与同龄人交流,以培养基本的、在真实社会中生存所必需的社交能力,这些是庄园这座孤岛无法给予的。
塞缪尔先生沉默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女儿。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逻辑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来,艾米丽白天的情绪确实稳定得出奇,那种毁灭性的崩溃似乎被某种强大的理智压制了下去。她的优秀有目共睹,将她永远禁锢在庄园里,或许真的是一种浪费。在经过与家庭医生和心理顾问的反复商讨后,塞缪尔先生终于做出了让步。
于是,艾米丽被送往了一所世界顶尖的大学。对于普通人来说,需要经过极其严苛的考试和激烈竞争才能获得的入场券,对于芬奇家族而言,或许只是一通电话或一封推荐信的事情。当然,艾米丽本身展现出的学术潜力,也让她完全有资格踏入这所学术殿堂。
终于能够离开庄园生活,艾米丽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仿佛重获新生。没有了庄园里那些刻板的日程、无处不在的隐形规则和无形的精神栅栏,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想要振翅高飞,去探索天空究竟有多高远。
然而,父亲塞缪尔为她安排的“自由”,依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首先,她不能像普通学生一样入住学校的多人公寓或共享宿舍,因为她的夜晚依旧是个无法公开的秘密。校方为她安排了一栋独立的、设施齐全的小型别墅作为住所。但这栋“独立”住所里,除了她,还有形影不离的黛安娜,以及负责饮食起居、清洁打扫的至少十几名佣人。至于隐藏在暗处、数量她根本无法清点的安保人员,更是构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圈。
在大学校园里,她也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自由自在。无论是去图书馆、 lecture hall,还是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她的身前身后总会有几名看似普通、实则训练有素的随行人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滴油无法融入水中。
更让她感到孤独的是,在这所汇聚了全球精英的大学里,她依然没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芬奇”这个姓氏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财富、权势和神秘感,如同一道耀眼的光环,也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加之她“天才少女”的头衔不胫而走,使得她无论在课堂上提出多么犀利的见解,还是在学术讨论中展现出的过人智慧,都让她像初升的太阳般刺目,令人不敢轻易接近。同学们对她更多的是好奇、敬畏,或是保持距离的观望,鲜少有人能抛开这些外在标签,试图去了解她真实的内心。偶尔有勇敢的追求者或试图结交的人,也往往被那严密的随行人员无声地劝退。
尽管如此,艾米丽仍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知足。至少,她呼吸到了庄园外自由的空气,听到了课堂上的激烈辩论,看到了图书馆里彻夜不息的灯光,观察到了形形色色的、鲜活而真实的人们。她可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暂时忘却自己特殊的处境。这只小鸟虽然脚上还系着看不见的细线,但毕竟已经离开了金丝笼,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对于此刻的艾米丽来说,这已经是命运能给予她的、最大限度的恩赐了。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正常”生活,哪怕它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隔离。
而真正的、颠覆性的改变,恰恰发生在那个一直被药物强行割裂、被虚无统治的黑夜。
尽管白天在大学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充实,但夜晚的阴影依旧如约而至。艾米丽依然需要依赖那颗小小的白色药片来对抗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毫无缘由的恐惧。然而,随着她心智的日益成熟和独立意识的觉醒,她越来越厌恶服药后那种意识被彻底抹除的虚无感。那感觉不像睡眠,更像是一种短暂的“死亡”,每一次服药,都像是主动放弃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
一种危险的、叛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开始偷偷地进行一场极其危险的实验:延缓服药的时间。她想用短暂的、极度的痛苦,来换取一丝属于夜晚的、清醒的意识。
最初尝试的那个夜晚,恐惧如期而至,冰冷粘稠的雾气从意识深处弥漫开来,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绝望,拼命延迟着伸手去拿床头柜上那杯水和药片的动作。一分钟,两分钟……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最终,在几乎要失控尖叫的前一刻,她猛地吞下了药片,意识迅速被拉入虚无。
尽管过程煎熬无比,但当她次日清晨醒来,回忆起那短暂几分钟里自己顽强的抵抗时,心中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快感。就像是一个长期饥饿的人,终于凭借意志力抢回了一小口属于自己的食物,尽管这食物苦涩难咽,但胃里却有了些许真实的填充感。
这种危险的“游戏”她一发不可收拾。她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将抵抗的时间从几分钟延长到五分钟、十分钟,后来甚至能坚持到将近半个小时。在这段强行争取来的、清醒地置身于恐惧风暴中心的时间里,她学会了与那种无名的恐慌共处,尽管每一次都如同在深渊边缘挣扎,精神备受煎熬。
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当她在恐惧的浪潮中苦苦支撑时,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开始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现。那不再是单纯的黑暗和恐慌,而是一些零碎的、模糊的、却无比生动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带着鲜明的异域色彩,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东方古国。
她“看到”一条宽阔而浑浊的江河,江边是热闹却有些杂乱的小镇,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和潮湿的水腥味;她“看到”一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商店,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器,似乎占据了她很多时间;她感受到一种坐在教室里、面对书本和试卷的烦躁与压力;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身边有朋友、有同学,有嬉笑打闹的场景……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一些碎片中夹杂着一种温暖而悸动的情感,似乎与一个模糊的身影有关,那感觉……像是爱情。
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虽然短暂、混乱且难以捉摸,却像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她被恐惧笼罩的内心。它们带来的是一种无比真实的存在感,与她平日里在庄园和大学里那种被精心安排、却总隔着一层纱的生活截然不同。那些画面、气味和情感,充满了烟火人间的粗糙与鲜活,对她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为了能捕捉到更多这样的碎片,为了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个神秘的世界和那个模糊的身影,艾米丽开始更加疯狂地推迟服药时间。她主动将自己投入恐惧的炼狱,因为只有在那种精神被极度挤压的状态下,这些珍贵的碎片才有可能浮现。痛苦成了开启记忆宝藏的钥匙,而每一次新的碎片出现,都让她更加沉迷于这场危险的夜间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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