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的蓝眼泪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像是要把整个“幸福里”城中村冲进下水道。费小极蜷缩在他那间四面漏风的铁皮屋里,听着雨水在头顶的铁皮上砸出震耳欲聋的鼓点。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汗馊气,墙角滴滴答答漏着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他嘴角叼着根烧到过滤嘴的廉价烟屁股,眯着眼,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三天前阮家那破屋里炸开的血雾、诡异的蓝光粉尘、陈北斗被塞纸时那猪肝色的脸,还有防暴警察冲进来时冰冷的防爆盾牌反射的惨白灯光。
“妈的…”他啐了一口,烟灰掉在脏兮兮的裤腿上。“真他娘的邪乎…那蓝粉沫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总觉得有点干痒,这几天时不时干咳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粉尘呛着了。不过这点不舒服,很快就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下去了。
钱!那个被他塞进陈北斗嘴里的巨额赔偿金凭证!就算被那王八蛋嚼烂了吞肚子里,银行总该有转账记录吧?北斗集团那么大个公司,还能赖账?阮大力那傻蛋儿子还躺在医院里呢!这钱,就是老天爷砸下来给他费小极捡的漏!
想到即将到手的巨款,费小极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都激动得有点抖。他感觉自己就像条在垃圾堆里翻腾了半辈子的野狗,终于闻到了肉包子的香味,还是纯肉的!什么放射性粉尘,什么弑父指控,关他屁事!他只想赶紧拿到钱,离开这臭水沟一样的鬼地方,换个金窝窝躺着!
想到美处,他脸上又浮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市侩痞气的笑,搓着手盘算:“拿到钱,先去‘碧海云天’点俩妞,要最贵的那种!再买身名牌,人靠衣装马靠鞍…”他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给自己纹个花臂,电视里那些大哥都这样,震慑力十足。
第四天头上,雨总算歇了。太阳像个蔫了吧唧的咸蛋黄,有气无力地挂在灰蒙蒙的天上。“幸福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乡泽国,低洼处积水能没过小腿肚,浑浊的黄水里漂浮着塑料袋、烂菜叶和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垃圾,在发酵的闷热空气里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淤泥、腐烂物和化学品的怪异腥臊气。
积水正缓慢地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泥泞和更浓重的恶臭。
费小极趿拉着人字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黏稠的泥水里,裤腿挽到大腿根,也早被泥点子溅得斑驳不堪。他目标明确,直奔巷子最深处阮家那栋破楼。得找阮大力!赔偿金的事,离了这苦主可不行!虽然他心下琢磨,阮大力那老实巴交的性子,这笔钱最后能落自己手里多少,还得看他费小极的手段。
刚拐过巷口的垃圾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就穿透了湿热的空气,猛地扎进耳朵里。那哭声凄厉绝望,像钝刀子割在腐朽的木头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二丫!我的二丫啊!你醒醒!睁开眼看看妈啊!!”
费小极脚步一顿,抬眼望去。是老孙家那个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出来的棚子门口。门口挤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个个脸上挂着惊惧和嫌恶的表情,却又踮着脚往里瞧,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他眉头一皱,心里暗骂一声晦气。老孙家那个叫二丫的小丫头片子,平时挺招人烦,整天脏兮兮的在巷子里疯跑,撞翻过他好几次“生意”。可那哭声里的绝望太真实,像钩子一样,把他那点发财梦暂时钩开了个小口子。
费小极没啥同情心,但好奇心这玩意儿,在他这儿向来管够。他拨开人群,嘴里嚷嚷着:“让让!让让!借光借光!”挤到了最前面。
只一眼,费小极感觉胃里猛地一阵翻腾,差点把昨晚的泡面吐出来。
昏暗的棚屋里,光线浑浊。二丫她妈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她那才五六岁的女儿二丫。二丫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只被开水烫过的虾米,不停地剧烈抽搐。更骇人的是她的皮肤!
那张原本只是沾着泥灰的小脸,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溃烂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流出黄绿色的脓水,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糊满了半张脸,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不仅脸上,从破烂的小背心里露出的脖颈、手臂上,也全是这种恐怖的溃烂!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粉红色的肉翻卷着,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小女孩双眼紧闭,只有微弱痛苦的呻吟从她青紫的嘴唇间断断续续溢出。
二丫妈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死死抱着女儿,泪水混着二丫脸上的脓血往下淌:“昨天…昨天还好好的啊…就在门口玩了会儿水…回来就说痒…半夜就开始发烧…身上起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我的二丫啊!!”
“玩水?”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脸色煞白,“昨天积水退了点,巷口孙家水井旁边洼地里的水看着挺清亮,我家铁蛋也跑去踩了几脚…铁蛋!铁蛋!你身上痒不痒?!”
她话音未落,怀里那个叫铁蛋的小男孩突然也开始烦躁地扭动起来,小手使劲抓挠着自己的胳膊和脖子,带着哭腔喊:“妈!痒!痒死我了!!” 他掀开的衣领下,赫然也冒出了几个细小的红疹,中央已经有了发白的脓点!
恐慌如同投入静止水面的巨石,瞬间在围观的邻居中炸开!
“井水!是井水!”人群中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昨天下午那会儿,雨停了,井里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看着可清亮了!我亲眼看见还泛着蓝幽幽的光!像…像鬼火一样!我还以为是反光呢!”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井口那片水洼,太阳一照,蓝盈盈的!”
“天杀的!我家旺财也喝了那洼地里的水!昨晚就吐了一晚上白沫!现在躺窝里不动弹了!” 一个老头捶胸顿足。
“我早上还用那井水洗了把脸!完了完了!我不会也烂脸吧?!”一个年轻女人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恐惧如同瘟疫般扩散。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有人尖叫着冲回家看孩子,有人抱着水桶脸盆惊恐地盯着自己的皮肤查看,还有人慌乱地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手指却抖得按不准数字。
费小极站在骚乱的中心,刚才那点发财的燥热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蓝幽幽的光?!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脑子里!三天前,在那个充满血腥和死亡粉尘的破屋子里,硬盘炸开时喷溅出的粉末,不就是那种泛着诡异蓝色光点的东西吗?!阮老头吸了那玩意儿,当场咳血身亡!这鬼东西…顺着暴雨渗到地下,跑到井水里来了?!还他妈让人烂皮烂肉?!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嗖”地爬上来,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前几天那股干痒似乎更明显了,甚至隐隐带着点针扎似的细微疼痛。不是为了钱,而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操!!”费小极猛地爆出一句粗口,声音都带着他自己没察觉的颤抖。什么赔偿金,什么碧海云天的妞,在这一刻全都变得苍白可笑!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他几乎是本能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朝着巷子口那口古老的老槐树井狂奔而去!鞋子踩在泥泞里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溅起的泥点沾满了裤腿也浑然不觉。
老槐树井旁早已围了不少惊慌失措的居民,对着井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空气里弥漫着恐慌的气息。井口离阮家那破楼不远,此刻水面异常平静,比往日似乎更澄澈了些,只是因为井壁湿滑和光线幽暗,看不清深处。
“让开!都他妈让开!”费小极粗暴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到井口边,喘着粗气往里看。水面映着他扭曲的脸,确实很清。他极力睁大眼睛,想捕捉到邻居口中那“蓝幽幽的光”,但井底深邃,光线昏暗,一时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
“小极?你…你也看到了?”旁边一个认识他的老住户声音发颤地问,“这水…真有毒?”
费小极没理他。他满脑子都是二丫那张溃烂流脓的脸和陈北斗办公室里那份烫手的巨额赔偿凭证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不行!不能慌!是真是假,得拿到东西说话!没凭没据,就算闹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没人信!万一…万一这脏水真有问题,这他妈就是天大的把柄!比那赔偿金凭证可能更有用!能撬动的,可能就是一座金山!
一股属于街头生存本能的狠劲和赌徒似的疯狂,暂时压下了心底的恐惧。他眼珠子滴溜乱转,飞快地扫视着井台四周。妈的,绳子呢?以前打水用的破麻绳呢?他记得就扔在井台旁边的烂筐里…
果然!半截沾满泥污的粗麻绳蜷在破筐底下!费小极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把扯了出来。绳子头上还系着一个锈迹斑斑、勉强能称作铁钩子的玩意儿。
“小极,你要干嘛?”有人惊问。
“干嘛?抓鬼!”费小极恶狠狠地回了一句,把绳子一端飞快地缠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双手撑住冰冷的井台边缘,下半身利索地探了进去!
井壁湿滑冰冷,长满了滑腻的青苔。阴暗潮湿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的双腿。他咬着牙,一手死死抠住井沿的石缝,另一只手抓着那破绳子和锈铁钩,小心翼翼地往下放绳。
绳子一节一节地滑入深不见底的幽暗井水中。清凉的井水漫过他的小腿肚,冰得他一哆嗦。他屏住呼吸,努力瞪大眼睛,透过微微晃动的水面,看向更深处。
绳子放下去有七八米深了,铁钩子沉在水里。水面平静依旧。
“妈的…难道老子记错了?幻觉?”费小极心里犯起了嘀咕,手臂因为长时间悬吊用力已经开始发酸。一股被耍了的恼怒和不甘心涌上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骂骂咧咧爬上去的时候——
井水深处,似乎隐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咔哒”声。像是金属磕碰在石头上的轻响。
同时,水面下,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突兀的金色光芒,极其缓慢地,晃晃悠悠地从幽暗的井底深处浮现上来!
那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却执着,像深海里浮起的鱼漂,又像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
费小极的心脏猛地一缩!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抠着石缝的手指都忘了用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点越来越近的金光!
锈铁钩在水下似乎挂住了什么东西,绳子上传来一点沉甸甸的坠感。
他双手交替,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往上拉绳子!手臂的肌肉绷紧,青筋暴起。泥水顺着胳膊往下淌,他也顾不得了。
哗啦——!
水花四溅!一个东西被他用尽全力从冰冷的井水里提了出来!带着冰冷的井水和浓重的水腥味,被他“哐当”一声拽到了井台上!
那东西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费小极喘着粗气,手脚并用地从井里爬出来,也顾不得一身泥水,立刻扑到地上那东西旁边。
水渍在粗糙的石板地上迅速洇开。那赫然是一只手表!
一只沾满了淤泥、水草和水锈,但依旧无法掩盖其材质厚重、造型刚硬的男性腕表!表圈宽厚,表盘上的玻璃已经布满裂痕,指针早已停止走动。表带是那种坚韧的黑色橡胶带,边缘已经磨损龟裂。最显眼的,是表盘下方那个清晰无比的皇冠标志——劳力士!
一块沉在井底不知多少年的劳力士潜水表!
费小极的心狂跳起来!金表!劳力士!这玩意儿哪怕是泡烂了,拆了卖金子卖零件也值老鼻子钱了!这他妈不比什么虚无缥缈的赔偿金实在?!他下意识地伸手就想把表抓起来,手指甚至激动得有些哆嗦。发财了!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这灾难里居然还藏着金子!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湿滑的表壳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灯光下,表盘侧面沾着的淤泥被水流冲刷掉一小块,露出了下方金属表壳上的刻印痕迹。那里有一串细小的数字编号:2023。
编号2023?!
这个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费小极混沌的思绪!
三天前!阮家破屋!陈北斗开枪打爆投影仪之前,那老式投影仪的机身侧面,为了区分资产,好像就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印着一串编号!他当时缩在窗根底下,好像…好像瞥到过最后几位数…就是…就是2023?!
冷汗,“唰”地一下从费小极的额角、后背冒了出来!
九爷的投影仪!这表…难道是九爷的?!陈北斗他爹的东西?!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口老井底下?!是当年九爷掉下去的?还是…有人故意扔下去的?!
一股比井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费小极的心脏!这玩意儿不是横财,是他妈烫手的山芋!是索命的符咒啊!
他伸出去的手指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了回来。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块躺在淤泥里、闪烁着不祥金光的腕表。
旁边一个眼尖的老头也看到了编号,嘶地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2023…这…这莫非是…九爷那块表?当年都说他失足掉矿坑时表也丢了…怎么…怎么沉在这井里了?邪门啊!”
九爷!矿坑!失足?!
费小极脑子里瞬间串联起阮老头临死前那泣血的控诉——“九爷…就是你…推下…北坡矿坑!”
难道…这口井,连着矿坑的旧水道?还是说…九爷根本不是失足?!这表…是被人从矿坑附近扔进来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尖。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被巨大秘密牵引的、近乎自毁般的冲动,压倒了恐惧。他咬着牙,屏住呼吸,再次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块冰冷沉重、沾满泥腥味的劳力士翻了过来。
表盘背面,同样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和黄绿色的水锈。
费小极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蹭着表背中心的位置。淤泥和水锈簌簌落下。
渐渐地,几个被利器深深镌刻、笔画刚硬扭曲、透着一种诡异狠厉气息的字迹,穿透岁月的泥垢,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不是品牌标识,不是生产编号。
那是两句如同诅咒般的箴言,深深地刻进了坚硬的金属表壳里——
“救一人,杀一人。”
六个字,像六把带血的钢针,狠狠扎进费小极的眼球!瞬间抽干了他肺部所有的空气!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惊悚和荒诞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救一人,杀一人?!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九爷刻的?还是害他的人留下的?佛家讲因果报应,道家讲承负业力,这他妈算什么?赤裸裸的交换?魔鬼的契约?!
他浑身僵硬,死死盯着那六个字,仿佛被魇住了。冰凉的汗珠顺着他脏污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表壳上。四周邻居的议论声、二丫母亲的哭泣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六个狰狞的字眼和手表指针那永恒的、凝固的指向——
那根沾着水锈的、象征“分”的较长指针,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固定,不偏不倚,死死地指向表盘上的一个刻度位置:Ix。
罗马数字,九点方向。
而在表盘外侧,对应九点位置刻度的边缘下方,镶嵌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水垢覆盖的暗金色厂标图案。
费小极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感再次袭来。他颤抖着抬起手腕,用沾满污泥的袖子,粗暴地擦向那个小小的厂标。
淤泥被抹开。
一个线条简洁、如同两片旋转叶轮的抽象标记清晰浮现。标记下方,四个小到几乎难以辨认的繁体字,如同幽灵般显现:
清化水泥。
清化水泥厂!
陈家的清化水泥厂!北斗集团起家的老巢!就在北坡矿坑边上!
指针指向九点方向,厂标指向清化水泥厂!
“嗬…”费小极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抽气声,手一抖,那块冰冷沉重的劳力士“咚”地一声掉落在井台冰冷的石板上。
它静静地躺着,背面的六个字如同恶魔的嘲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救一人,杀一人。
清化水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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