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黑山寨。前半夜的喧嚣与篝火早已熄灭，连最后一丝青烟都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整个寨子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从某个木屋传来的几声鼾声，以及山林间不知名虫豸的窸窣低鸣，证明着这片土地尚存生机。
白日惨烈的保卫战，傍晚时分黑山城那不容置疑的征令，以及与老寨主石坚那场决定未来道路的密谈……这一切，都让这个普通的边陲夜晚，显得格外漫长而沉重。
林凡独自坐在他那间四面透风、陈设简陋的木屋内。他没有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斑驳破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腐朽的霉味、干草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新添的、属于药材的苦涩味道——那是石坚不久前派人送来的，用于履行协议的第一批“投资”，几包年份尚可的草药此刻就静静放在屋角的阴影里。
他面前的破木桌上，摆放着那坛寨民们送来的“火烧喉”。泥封已经拍开，浓烈醇厚的酒香逸散出来，与药味、霉味混合成一种奇特而矛盾的气息，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林凡没有修炼。
此刻强行运转《基础导引术》汲取那稀薄的混沌能量，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对于他近乎枯竭的丹田和受损的经脉而言，更像是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因能量流转而加剧伤势。他需要的是更本质的恢复，或是……某种契机。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陶碗边缘摩挲着，碗中那浑浊却香气扑鼻的烈酒，映照着窗外渗入的微光，荡漾着细碎的波纹。脑海中，诸多念头如同浮光掠影，飞速闪过。
“黑山城……秋狩大比……功法资源……”这些词汇代表着机遇，是跳出这边陲泥潭、接触更广阔世界、并寻找萧辰线索的跳板。
“真气境七重的黑袍老者……阴毒爪功……煞气精神压迫……”这些则代表着迫在眉睫的致命威胁。对方能精准地找到他，意味着消息已然走漏，且寨内必有眼线。这一次是试探与强夺，下一次，或许就是更凌厉、更不留余地的绝杀。
“因果熔炉……劣质息壤残片……二十五点气运值……”这是他的底牌与变数。熔炉的潜力巨大，但规则莫测；息壤残片看似无用，却或许有未发现的妙用；气运值珍贵，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的目光落在那坛“火烧喉”上。烈酒能暂时驱散寒意，麻痹痛楚，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三个月……时间太紧了。”林凡心中默默计算。以他目前的状态，即使有黑山寨提供的有限资源，想要在三个月内恢复到巅峰并有所突破，应对大比中可能出现的各路高手，尤其是那个身怀《九转混沌诀》和龙魂晶的萧辰，难度极大。
“必须兵行险着……”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被动的防御和隐藏，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或许……应该换个思路。
他端起陶碗，将碗中残余的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直贯而下，在胃中炸开，化作滚滚热流涌向四肢百骸，暂时压下了经脉中那针扎般的刺痛和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但这股暖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空乏与寒意。
就在他放下陶碗，准备再倒一碗，继续借这烈酒之力梳理思绪、权衡利弊之时——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木屋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了十度！一股阴冷、粘稠、带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窗棂上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那点微弱的虫鸣也戛然而止。
这股杀意并非铺天盖地，而是极其凝聚，如同一条盯上了猎物的毒蛇，冰冷地、精准地锁定了屋内的林凡！
林凡端着酒坛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惊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快。
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仿佛对身后那足以让寻常武者心神冻结的压迫感毫无所觉。他只是继续着之前的动作，缓缓地将酒坛倾斜，清澈却烈性的酒液汩汩流入陶碗之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水声。在这死寂般凝固的氛围里，这水声显得格外刺耳。
“啧，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小子。”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林凡身后响起。这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直透耳膜的尖锐感，让人极不舒服。
林凡依旧没有回头，甚至看都没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他端起刚刚倒满的酒碗，凑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那浓烈的酒气，仿佛在品味着世间最醇香的美酒。
“怎么？还要老夫亲自进来请你不成？”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识相的，乖乖交出指法秘籍，老夫或可看在你这身残存根基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否则……搜魂炼魄，一样能得到老夫想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那股阴冷沉重的威压骤然倍增！如同无形的潮水，轰然冲击着林凡的肉身与精神。这威压不仅蕴含着真气境七重的强横力量，更夹杂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以及一种针对灵魂层面的、令人头晕目眩的侵蚀力。显然，来者绝非善类，手上沾染的人命恐怕数以百计，且精通某种歹毒的精神攻击法门。
若是寻常练气期修士，乃至真气境三四重以下的武者，在这等混合了真气、煞气、精神冲击的威压之下，恐怕早已心神被夺，意志崩溃，要么瘫软如泥，要么丑态百出。
然而，林凡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那足以令低阶武者魂飞魄散的煞气，冲击在他历经两世轮回、心志早已坚如铁石，又有龙阙剑魂坐镇识海的坚韧神魂上，如同汹涌的浪花拍击在亘古存在的礁石上，除了带来些许冰寒的触感与噪音，却难以撼动其根本分毫。而那真气境的威压，对于拥有混沌灵躯、能量本质层级远高于寻常真气的他而言，更像是一阵吹拂过山巅的强风，除了让他衣袍微微拂动，感到些许不适外，并无实质性的压迫效果。
他这仅仅是微蹙眉头的反应，落在窗外那黑袍老者眼中，却成了内力耗尽、重伤未愈、只能勉力支撑、外强中干的明确证据。
“哼，果然已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沙哑的冷笑声中带着一丝了然与毫不掩饰的贪婪。在他看来，林凡越是这样“强装镇定”，越说明那指法秘籍的珍贵与强大，居然能让一个练气期的小子在重伤之下，还能拥有如此定力，甚至能重创乌煞。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木屋那扇本就简陋、只用一根木棍闩住的门闩，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并非被巨力撞开，而是被一股阴柔歹毒的劲气悄然震碎。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又好似一道滑腻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屋内，落地时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起。
来者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质地不明的黑色斗篷之中，兜帽压得极低，遮挡住了大半面容，只在摇曳的微弱光线下，露出一个布满深刻褶皱、肤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惨白、鹰钩鼻异常尖锐突出的下巴。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屋内的阴影完美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气息，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致命毒蛇。其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赫然达到了真气境七重！远比昨日那乌煞强横数倍！
林凡终于缓缓转过身，抬眼，平静地看向这位不速之客。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如同最精密的神识扫描，瞬间掠过对方那自然垂落、枯瘦如千年老藤、指关节异常粗大、十指指甲狭长且泛着幽幽蓝芒的双手——那是常年修炼某种毒辣爪功，并且以特殊法门淬炼剧毒的标志。
“阁下是黑风寨的人？”林凡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紧张或恐惧，仿佛只是在深夜家中，询问一个偶然闯入的、走错门的陌生人。
黑袍老者似乎没料到林凡在如此境地下，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平静的询问，兜帽下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黑暗中毒蛇的瞳仁，沙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将死之人，何必多问。老夫的耐心有限，秘籍，交出来。”他懒得废话，直接点明来意，语气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我若说不呢？”林凡缓缓站起身，动作看起来依旧有些迟缓，像是重伤未愈之人应有的姿态。但就在他起身的细微动作中，体内那稀薄得几乎感知不到的混沌能量，已然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丝线，悄然汇聚，凝于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一缕微不可察、却仿佛能吞噬周围光线与声音、令空间都微微扭曲的灰暗寂灭气息，如同蓄势待发的毒牙，若有若无地锁定了黑袍老者的气机中枢。
老者身为真气境七重高手，灵觉何其敏锐！在林凡气息微变的刹那，他兜帽猛地抬起些许，露出一双如同深渊毒潭般阴冷、闪烁着极度贪婪与一丝惊疑的三角眼。“就是这股气息！没错！比感应中更加……深邃可怕！”他心中剧震，更加确定了那指法的不凡，“小子，你竟还能凝聚出这一丝……看来那指法对能量的运用，已达化境！果然留你不得！”
贪婪压过了那一丝惊疑，杀心更盛！他不再有任何迟疑，深知面对这种诡异的手段，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找死！”
一声低喝，老者身形猛地一晃，原地留下一道几可乱真的淡淡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撕裂空气，以一种超出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欺近林凡！一只泛着幽蓝光泽、干枯如鸟爪的手掌，五指微曲成爪，带着刺耳尖锐的破空声，直取林凡咽喉！这一抓，名为“锁喉绝户爪”，不仅速度快得惊人，更蕴含着阴毒的真气，爪风凌厉，尚未真正及体，那股冰寒刺骨的劲气与一股腥甜令人作呕的毒气已然先行笼罩而至，试图麻痹林凡的感官与行动！
这一抓，看似直来直去，实则蕴含着数种后续变化，封死了林凡左右闪避的空间，逼其要么硬接，要么后退。而一旦后退，气势受挫，便将陷入老者连绵不绝、更为歹毒的后手攻击之中，直至被彻底撕碎！
换做任何一个同阶的真气境武者，面对这毒辣迅疾、蕴含后续杀招的一抓，除了鼓起真气硬撼，或施展精妙身法险险避开锋芒，几乎别无他法。硬接则可能中毒或经脉受损，闪避则可能落入后续的陷阱。
但林凡不是寻常武者。他的战斗经验，是跨越了两个世界、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用血与火锤炼出来的。他的“生存直觉”，更是混沌灵躯赋予的、近乎预知般的危险感知能力。
在老者肩头微动、真气勃发的瞬间，林凡那远超常人的灵觉已然如同精密雷达，瞬间捕捉到了对方肌肉的细微颤动、真气运行的轨迹、乃至眼神锁定的方位，预判出了这一抓最可能的落点与至少三种后续变招！
他没有选择后退。后退，意味着将背后空门和这狭小屋内的活动空间彻底让给敌人，是取死之道。他也没有选择硬接。以他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和那点可怜的混沌能量，硬接这饱含真气的毒爪，无异于以卵击石，瞬间就会被打穿防御，毒气攻心。
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刹那，林凡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看似违背常理，却又精准算计到极致的选择——不退反进！
脚下步伐看似踉跄、杂乱地向前一错，身体如同狂风中被吹拂的柳絮，又好似水中的游鱼，以一个极其微小、妙到毫巅、近乎不可能的角度，险之又险地贴着那致命的幽蓝毒爪边缘“滑”了过去！
“嗤啦！”
幽蓝的爪尖，几乎是擦着他脖颈侧的皮肤掠过，凌厉的爪风甚至将他几根扬起的发丝无声切断！那腥甜的毒气扑面而来，让他一阵轻微的眩晕，但混沌灵躯强大的抗性瞬间将那点毒素化解于无形。
“咦？！”老者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愕的轻咦。他这招“锁喉绝户爪”不知取过多少高手的性命，从未失手，更何况是对付一个看起来气息奄奄的练气期小子！对方那看似踉跄、实则蕴含某种玄奥至理的身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后续变化，精准地找到了那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缝隙！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惊愕只是一瞬，变招快如闪电！一抓落空，手腕诡异一翻，五指贲张，化抓为掌，掌心一股阴柔狠毒、如同跗骨之蛆的掌力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拍向林凡看似空门大开的胸腹要害！这一掌，名为“蚀心掌”，掌力阴毒，专破护体真气，一旦沾身，便能腐蚀经脉，直攻心脉！
这一下变招，可谓歹毒凌厉，衔接得天衣无缝，几乎封死了林凡所有闪避的可能！
然而，林凡等的，就是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招式用老将变未变的、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
就在老者化爪为掌，掌力将发未发，气息转换的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凡那一直隐而不发、如同毒龙潜渊的右手双指，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耀眼夺目的光华，甚至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缕极其凝聚、灰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声音、生机，让周围空间都微微向内塌陷的指劲，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目标，并非老者的心脏、头颅等要害，而是他拍来的那只手掌的掌心——劳宫穴！
并非林凡不想一击毙命，而是以他目前的状态、对方的速度以及双方的实力差距，攻击掌心这个真气运转的关键枢纽，是成功率最高、消耗最小、也最能瞬间打断对方狂暴攻势的最佳选择！这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最有效率的战斗本能！
“寂灭指！”老者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一次，他是在如此近的距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缕指劲中蕴含的恐怖！那是一种超越了简单能量破坏、直指万物消亡、让一切重归虚无寂灭的恐怖道韵！比之前远远感应到的，强烈了何止十倍！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要收掌，想要后退，想要不顾一切地躲开！但，晚了！
那缕灰暗指劲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神经反应的极限！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他念头刚起的瞬间，就已经——
“噗！”
一声轻微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凝固油脂的异响。
指劲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老者拍来的掌心正中央！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老者喉咙里爆发出来，瞬间撕裂了黑山寨寂静的夜空，远远传了出去！
老者如同被万丈高压电流击中，又像是被地狱的火焰灼烧了灵魂，猛地收回右掌，身体如同失控的弹丸般向后暴退！“轰隆！”一声巨响，他直接撞碎了林凡木屋那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后墙，木屑纷飞中，跌落到外面冰冷的黑暗里。
借着破洞透入的、更加清晰的惨淡月光，林凡冷漠地看到，老者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右掌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拇指粗细、边缘无比光滑整齐的焦黑孔洞！没有鲜血喷涌，因为伤口边缘的所有组织，包括皮肤、肌肉、血管、骨骼，都在接触到那缕寂灭指劲的瞬间，被那股绝对的“寂灭”之力彻底湮灭、分解，化为了最基础的粒子，归于虚无！并且，那股可怕的、代表着终结的力量，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他手臂的经脉，向上急速蔓延，所过之处，经脉枯萎，真气溃散！
老者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无法置信的惊骇，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可是真气境七重的高手！在黑山城周边地域，也算是一号人物！竟然……竟然被一个看起来只有练气期、而且明显重伤濒死的小子，一指……仅仅一指，就废掉了一只手掌？！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指法？！
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他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和那股疯狂侵蚀的寂灭之力，左手并指如刀，狠辣无比地在自己右肩肩井、曲垣等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磅礴的真气汹涌而出，强行封堵住气血通往右臂的通道。同时，体内修炼多年的阴寒真气疯狂运转，试图将那缕入侵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寂灭之力逼出体外。
他知道，这只右手……恐怕是保不住了。甚至，如果不能尽快驱散这股力量，它还可能沿着经脉侵蚀到躯干，危及性命！
而屋内的林凡，在一指点出之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毫无血色。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哇”地一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用双手勉强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瘫倒。丹田内那点可怜的混沌能量，再次被抽取一空，甚至比上次更加彻底，丹田壁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强烈的虚弱感、灵魂被掏空般的眩晕感，以及经脉针扎火燎的刺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这一指，他已然刻意控制了绝大部分威力，力求以最小的消耗达到退敌的效果，但即便如此，对他目前这具重伤之躯的负担，依旧沉重到难以想象。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冰冷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老者消失的那个墙洞方向。
“可惜……实力差距太大，未能留下他。”林凡心中冷静地评估着，带着一丝遗憾。他知道，对方虽然受创极重，一只手掌被废，但真气境七重的根基还在，拼着损耗本源，压制并最终驱散那一丝寂灭指力，并非不可能。只是，经此一役，对方必然元气大伤，没有数月苦功绝难恢复，而且心中种下了对“寂灭指”的恐惧阴影，短时间内，绝不敢再轻易前来寻衅。
“不过……这也足够了。”他心中暗道。这一指，不仅仅是退敌，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威慑。他要让所有在暗中窥伺的人知道，他林凡，即便重伤垂死，也绝非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要动他，就要做好被崩掉满嘴牙、甚至付出一条性命的准备！
就在这时，他怀中被软布包裹的那块“劣质的息壤（残片）”，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与此同时，他敏锐地感知到，身下大地深处，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精纯无比的土属性能量，正被那息壤残片缓缓汲取，再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反馈出一缕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精纯温和的生机，融入他几乎枯竭的肉身，稍微缓解了一丝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
“嗯？”林凡心中一动，“这息壤残片……竟能自行汲取大地之气，反哺宿主？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确有其事！”这意外的发现，让他对这块看似鸡肋的合成物，有了新的认识。或许，将它长时间佩戴在身上，对于伤势的恢复，能起到一些潜移默化的积极作用。
这边的巨大动静——老者的惨嚎、墙壁撞破的巨响，终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惊动了寨子里那些本就因白日变故而睡眠不深的守夜人以及部分寨民。
“什么声音？！”
“是从林恩人那边传来的！”
“快！抄家伙！过去看看！”
“有敌袭！”
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呼喊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由远及近，迅速汇聚而来。火把的光芒开始在山寨中晃动，如同一条条苏醒的火龙，朝着林凡木屋的方向快速移动。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再次涌上的腥甜，以及那阵阵袭来的眩晕感。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缓缓从地上站起，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此时此地，在这么多寨民面前，显露出丝毫的脆弱。
他看了一眼被撞破的巨大墙洞，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寨民们之前送来的那些“贡品”以及老寨主刚刚送来的药材和地图，目光最后落在那坛还未喝完的“火烧喉”上。酒坛方才在老者威压下安然无恙，显示出其材质的不凡。
“黑风寨的报复？还是……其他闻着腥味而来的豺狼？”他心中念头飞转，眼神冰冷，“看来，我这点‘价值’，比想象中还要吸引人。这黑山寨，也绝非密不透风的墙。”
他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酒坛，再次倒了一碗烈酒。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喝下，而是端着酒碗，转身面向那个破洞，望着外面被火把光芒逐渐照亮的、影影绰绰的夜色。
脚步声在屋外停下，老寨主石坚带着石虎、赵莽等寨中几乎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好手，气喘吁吁、面色惊惶地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屋内的狼藉——粉碎的门闩、满地木屑、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以及地面上那一小滩林凡吐出的暗红淤血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林小兄弟！你……你没事吧？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石坚快步上前，声音带着颤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林凡，尤其是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未曾擦净的血迹时，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阴冷气息、血腥味，以及那一丝令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残留的寂灭道韵，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何等凶险的战斗。
林凡端着酒碗，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落在石坚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无妨，一只不开眼的老鼠，仗着几分实力，想来偷点东西，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但石坚等人看着那明显是被人以巨力硬生生撞破的墙壁，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让他们心悸不已的强大气息，再看看林凡那明显更加糟糕的状态，心中都是凛然，寒气直冒。他们知道，那绝不是什么普通“老鼠”！那至少是比乌煞还要强大得多的高手！而林凡，在如此重伤之下，竟然再次将对方击退……他们看向林凡的目光，敬畏之色更浓，但同时也充满了更深的忧虑。
石坚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对方是谁，来了几个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但林凡却已经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夜色，背对着众人，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调，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询问：“寨主，看来有些人，并不想让我们安心准备三个月后的大比啊。”
石坚心中一紧，瞬间明白了林凡的言外之意。袭击者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林凡，并且选择在寨子守卫最为松懈的后半夜动手，这说明寨子里……很可能有内鬼！而且，对方的目标明确，就是林凡本人，或者说，是他那神鬼莫测的指法！这不仅仅是黑风寨的报复，很可能还引来了其他势力的觊觎！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愤怒，涌上石坚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斩钉截铁地道：“小兄弟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从今日起，我会加派三倍的人手，日夜不停，轮流守护在小兄弟屋外！绝不让任何宵小之辈再有可乘之机！若查出内鬼，定按寨规，严惩不贷！”他这话，既是向林凡保证，也是说给身后所有寨民听的。
然而，林凡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向石坚，以及他身后那些面带惶恐、愤怒或茫然的寨民。
“守护就不必了。”林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对方真心要杀我，凭寨中的兄弟，拦不住，只是徒增伤亡。”
这话很直接，甚至有些伤人心，但却是冰冷的事实。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不服，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那……那小兄弟你的意思是？”石坚疑惑地问道，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林凡端着酒碗，走到那个破开的墙洞前，望着外面逐渐被晨曦染上微光的天空，仿佛在对着整个黑山寨，对着黑风寨，对着所有在暗中窥伺的势力宣告：
“替我放出消息。”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众人的心头。
“什么消息？”石坚下意识地追问，心跳莫名加速。
林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锋芒：
“就说，黑山寨林凡，恭候黑风寨诸位，以及任何对那‘指法’感兴趣的朋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骇欲绝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
“……三个月后，黑山城，秋狩大比之上，林凡……一并赐教！”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屋内屋外，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无论是老寨主石坚，还是冲动的石虎，亦或是精明的赵莽，以及其他所有寨民，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最疯狂的话语！
公……公然挑衅？！！
不仅是对黑风寨，更是对所有对那指法有企图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发出了最直接的战书？！！
这……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悬崖边纵火！是将自己彻底置于整个风暴的最中心，成为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子！
“小兄弟！不可！万万不可啊！”石虎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得满脸通红，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太危险了！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到时候大比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针对你！”
“是啊，林小兄弟，三思啊！” “这……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其他寨民也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劝阻，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解。
就连一直有些不服管束的赵莽，此刻也忍不住开口道：“林凡，你虽实力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啊！此举……太过鲁莽了！”
面对所有人的劝阻和惊恐，林凡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所有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远比明处的猛虎，更令人防不胜防。”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般坚定，“今日他可以深夜来袭，明日他便可在水中下毒，后日他亦可挟持寨中老弱……防？防得住一时，防得住一世吗？”
他顿了顿，迎着众人依旧困惑和恐惧的目光，继续道：“既然躲不过，藏不起，那便不如……让他们都在阳光下，亮出他们的獠牙。”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依旧存在：
“而我，正好缺一些……”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剑，寒光四射：
“……磨砺自身的，‘磨刀石’。”
屋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林凡苍白却坚毅无比的侧脸，映照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混沌初开与万物寂灭的眼眸。
石坚怔怔地看着此时的林凡，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那近乎疯狂的自信，心中原本的担忧、恐惧、劝阻，竟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寒意、震撼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敬畏”的情绪。
他仿佛看到，一柄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绝世凶剑，正在这边陲小寨的破屋之中，被人以自身鲜血与意志为引，缓缓地、坚定地拭去表面的尘埃与锈迹，即将展露出它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神鬼皆惊的……绝世锋铓！
而他们黑山寨，或许……正见证着一位未来巨擘，于微末之中的第一次……亮剑！
良久，石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背，对着林凡，重重一抱拳，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好！林小兄弟既然心意已决，我黑山寨……定当倾力配合！这消息，我亲自去安排，必让它传遍黑山城周边千里！”
林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再次面向那个破洞，望向那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空。
晨光熹微，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却又无比坚定的影子。
风暴，已因他一言而引动。
而磨刀之路，自此……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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