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灵堂,白幡低垂。
长明灯幽微,映着黑漆棺木,森然死寂。空气里檀香混着纸灰味,沉闷得让人窒息。
赵世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看不清表情。几个赵府下人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陆明渊一身绯红官袍,立在灵堂中央,烛光在他冷峻的脸上跳跃。他目光扫过棺木,又落在赵世荣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老爷死状奇异,怨气深重。坊间皆传,乃冤魂索命,红袍缠身。”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旁边的供桌,发出笃笃的轻响。
“本官思之再三,”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凝重,“为安亡魂,慰生者,今夜子时,当于老爷遇害处设坛祭拜,以慰其灵。”
他目光转向赵世荣,语气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世荣公子身为人子,孝心可悯。届时,当由你主祭,焚香祷告,求令尊冤魂早登极乐,莫再…纠缠阳世。”
赵世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嘶哑哽咽:“…全凭大人做主。”他放在膝上的手,却死死攥紧了麻布,指节泛白。
陆明渊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子时将至,醉仙楼雅间。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尽,残留的酒气混合着未散尽的、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诡异。
门窗紧闭,只留一扇对着后巷的雕花木窗虚掩着,夜风从缝隙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临时搭建的简陋祭坛设在当日赵德昌倒毙的主位前。白烛高烧,黄纸符箓贴满墙壁,正中挂着一幅临时找画师赶工出来的、画工拙劣、笑容僵硬诡异的赵德昌画像。画像下方,供着三牲果品,香烟袅袅。
气氛阴森压抑,如同鬼蜮。
陆明渊独自一人,背对虚掩的窗口,立于祭坛前,绯红官袍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浸了血。他手执三炷清香,微微垂首,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虔诚祝祷。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挂满符箓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雅间外,后巷的黑暗中。
雷震如同一尊融于夜色的铁塔,紧贴墙壁,屏息凝神。他全身肌肉紧绷,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的窗口,耳朵捕捉着里面最细微的声响。身后,几个精悍衙役同样伏低身体,蓄势待发。
更远处的阴影里,沈清漪与玲珑隐在一处廊柱后。沈清漪目光沉静如水,透过窗棂缝隙,注视着雅间内陆明渊的背影。玲珑则紧张地攥着沈清漪的衣袖,大气不敢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香炉里的香,一点点燃尽。
呜——
一阵阴风陡然从虚掩的窗口灌入!
噗!噗!噗!
三支白烛被瞬间吹灭两支!仅剩的一支也火苗狂跳,光线骤暗!
墙壁上陆明渊晃动的影子猛地拉长、扭曲!
就在这光线明灭、阴风呼啸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从那虚掩的窗口滑入!动作轻捷如狸猫,落地无声!
那人一身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眼睛!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淬了幽蓝寒光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迅猛地扑向背对窗口、似乎毫无察觉的陆明渊!
匕首直刺后心!
杀机,在烛火将熄未熄的瞬间,凛冽爆发!
“大人小心!”玲珑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
雷震在窗外目眦欲裂,狂吼一声就要破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背对刺客的陆明渊,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他猛地一个旋身!动作快如鬼魅!绯红官袍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着那淬毒的匕首,不退反进!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刺客持匕的手腕!同时右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刺客胸腹!
“呃!”刺客猝不及防,手腕剧痛,闷哼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陆明渊顺势一拧一送!巨大的力量让刺客重心顿失,踉跄着狠狠撞在祭坛上!
哗啦!
祭坛被撞翻!供品、香炉滚落一地!
“动手!”陆明渊一声断喝,声如惊雷!
“贼子受死!”早已按捺不住的雷震,如同出闸猛虎,狂吼着撞破窗棂,铁塔般的身躯带着碎木飞屑,轰然冲入!钵盂大的拳头带着破风之声,狠狠砸向刚刚挣扎起身的刺客面门!
刺客惊骇欲绝!仓促间就地一滚,险险避开雷震足以开碑裂石的重拳!他刚想爬起,雷震的第二拳已如影随形般轰至!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刺客肩头!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砸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震得符箓簌簌飘落!
蒙面的黑巾在撞击中滑落。
露出赵世荣那张因剧痛和惊骇而彻底扭曲的脸!
他嘴角溢血,左肩软软垂下,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绝望和疯狂!
“拿下!”陆明渊冷喝。
衙役们一拥而上,死死按住瘫软在地的赵世荣。
“陆明渊!你诈我!”赵世荣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声音因剧痛而变形,“你不得好死!”
陆明渊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绯红官袍在仅存的烛光下如同浴血的修罗。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毒舌精准补刀:
“本官若真信了冤魂索命,此刻躺在这里的,就该是本官了。”
“赵公子这身夜行衣,”他目光扫过赵世荣紧身的黑衣,“可比那身孝服…利落多了。”
“大人!”雷震捡起地上那把淬毒的匕首,又像拎小鸡一样抓起赵世荣的右手,“您看!”
赵世荣右手袖口内侧,赫然沾着几点深紫色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血盐梅粉!”雷震瓮声瓮气,声如洪钟,“还想抵赖!”
陆明渊眼神更冷,示意衙役:“剥了他这身皮!”
衙役立刻动手,粗暴地撕开赵世荣的夜行衣。
里面,竟然还穿着一件衣服!
一件宝蓝色的、富贵团花的绸缎常服!
正是赵德昌死时,穿在那身刺眼“状元袍”里面的那件!
常服的左袖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赫然有一道寸许长的、被利刃划破的裂口!裂口边缘参差,布料毛糙!
陆明渊从袖中取出那块被柳如眉参汤污糟过的深紫布料碎片,走到赵世荣身边,将碎片边缘的毛糙裂口,与常服袖口那道破口边缘,缓缓对在一起。
严丝合缝!
“赵公子,”陆明渊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来的风,“这紫云绡碎片,是你爹临死前,从你这件‘孝服’内衬上…亲手撕下来的吧?”
“穿着你爹的寿衣,来杀本官?”他俯视着赵世荣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毒舌如刀,字字诛心:
“赵老爷若泉下有知,看到你这般‘孝心’,怕是…要再气死一回。”
赵世荣死死盯着那严丝合缝的碎片,又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父亲死时贴身穿着的常服,再对上陆明渊那洞穿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
所有的狡辩,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喘息,眼神涣散,身体一软,彻底瘫在衙役手中,像一滩烂泥。
“押下去!”陆明渊拂袖,声音冷硬。
衙役拖着彻底崩溃的赵世荣退下。
雅间内一片狼藉,符箓飘落,供品满地,烛火将熄。
“啧,”玲珑这时才从柱子后蹦出来,拍着胸口,小脸还带着点后怕,嘴上却开始叭叭,“这鬼嚎得…还没柳小姐哭丧响呢!吓唬谁呢!”
她话音刚落。
“渊哥哥——!”
一声凄厉无比、带着哭腔的尖叫,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由远及近,如同魔音贯耳,再次刺破夜的寂静!
一团桃红色的身影,像失控的马车,不管不顾地撞开挡路的衙役,直冲进来!
柳如眉!
她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头发散乱,只披了件外衫,脸上泪痕交错,脂粉未施,看起来狼狈不堪。
“渊哥哥!你没事吧!”她一眼看见站在狼藉中的陆明渊,哭喊着就扑了过去,“吓死我了!听说有刺客!我…我…”她冲到近前,张开手臂就想抱住陆明渊。
陆明渊眉头拧成死结,在她即将扑倒的瞬间,不动声色地侧身一闪。
柳如眉扑了个空,收势不住,踉跄着向前冲去!
好巧不巧!
她脚下正好踩到翻倒祭坛滚落的一个橘子!
“啊——!”柳如眉尖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朝着旁边正蹲在地上检查那件宝蓝常服的沈清漪狠狠撞了过去!
“小姐小心!”玲珑惊呼!
沈清漪正专注地看着常服袖口的裂痕,猝不及防被侧面撞来的力道一冲!
她身体猛地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电光火石间,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清漪惊魂未定,抬眼望去。
正对上陆明渊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绯红官袍的袖摆拂过她的手背,带着一丝清冷的檀香和…硝烟的气息。
两人目光相接,呼吸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也映照着那瞬间靠近的身影。
柳如眉狼狈地摔在地上,橘子被压得稀烂,汁水溅了她一身。她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玲珑张大了嘴巴。
雷震挠了挠头。
陆明渊很快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扶了一下快要倾倒的花瓶,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沈清漪站稳身形,微微垂眸,低声道:“多谢大人。”
陆明渊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柳如眉,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不耐:
“雷震。”
“在!”
“把柳小姐…‘请’回府去。再让她半夜跑出来添乱…”他声音冰冷,“就告诉她爹,柳小姐需要静养,本官建议…锁在绣楼里,比较清净。”
“得令!”雷震大步上前。
柳如眉看着陆明渊冷漠的侧脸,再看看旁边沉静如水的沈清漪,一股巨大的绝望和羞愤涌上心头。
“陆明渊!沈清漪!你们…你们…”她指着两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被雷震像拎小鸡一样,毫不怜香惜玉地拖了出去。
哭声,咒骂声,渐渐远去。
雅间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复杂的味道。
陆明渊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件宝蓝色的常服上。
沈清漪也收回心神,蹲下身,素手轻轻拂过常服袖口那道裂痕边缘,指尖在毛糙的布料纤维上停留片刻。
“大人,”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裂口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梅渍?”
陆明渊眼神一凝,俯身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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