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药庐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鬼哭藤汁液苦涩的怪味、烈酒的辛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药庐的每一寸空气里。炉火在药罐下熊熊燃烧,发出单调而催命的“咕嘟”声,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沈清漪苍白如纸、却写满坚毅的脸庞。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她却浑然不觉,一双清澈的眼眸死死盯着药罐中翻滚的药液,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也熬煮进去。
“小姐!火候…火候够了吗?”玲珑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小脸被炉火烤得通红,手里的扇子机械地扇动着,眼睛却不时瞟向长榻上气息奄奄的陆明渊。
“还差一点…”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中的银针再次探入沸腾的药液,轻轻搅动,观察着药液粘稠度和颜色的细微变化,“丹参化绛,钩藤吐青…鬼哭藤之毒需与醉鱼草之毒在沸点下彻底交融中和…快了…就快了…”她像是在回答玲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榻边小几上,那精巧的沙漏里,细沙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流逝,代表着陆明渊服下假死药后所剩无几的时间!
雷震如同一尊铁塔,堵在药庐门口,魁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门框塞满。他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双牛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门外沉沉的夜色和院内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他不敢回头看陆明渊,那惨白的脸色和肩头刺目的伤口,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大人…您可千万挺住啊…”雷震心里默默嘶吼,粗糙的脸上肌肉紧绷。他恨自己!恨自己没能护住大人!恨那个该死的杀手!更恨这该死的毒!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成了!”沈清漪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她猛地将药罐从炉火上移开!只见罐中药液已变成一种深沉而粘稠的赤褐色,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苦涩与清香的复杂气息!
“快!滤药!凉至温热!”沈清漪语速快如连珠炮,迅速将滚烫的药液倒入垫着细纱布的琉璃碗中过滤。深褐色的药汁透过纱布,留下些许残渣。
玲珑立刻递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半碗凉开水的铜盆。沈清漪小心翼翼地将盛着滚烫药汁的琉璃碗浸入凉水中,手指快速搅动凉水降温。她的动作精准而迅捷,额角的汗水滴落,在铜盆里溅起微小的涟漪。
“雷捕头!”沈清漪头也不抬地喊道,“准备灌药!扶起大人,捏开牙关!”
“来了!”雷震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陆明渊肩头的伤口,用他蒲扇般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将陆明渊的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捏开陆明渊紧闭的牙关。
陆明渊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唯有颈侧微弱的脉搏还在顽强地跳动,证明着生命的火种尚未熄灭。
琉璃碗中的药汁终于凉至温热。沈清漪端起碗,用一个小巧的玉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送到陆明渊唇边。
药汁顺着勺沿,艰难地流入陆明渊口中。然而,他毫无意识,药汁无法下咽,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沾染了衣襟。
“大人…咽下去啊…”雷震看得心如刀绞,声音带着哽咽。
沈清漪眼神一凝,放下玉勺。她深吸一口气,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按压在陆明渊咽喉两侧的穴位上,同时对着雷震道:“雷捕头,以掌根轻拍大人后背大椎穴!助其吞咽反射!”
雷震立刻照做,粗糙的手掌带着十万分的谨慎,轻轻拍击着陆明渊的后背。
“咳…”一声微弱的呛咳。
在沈清漪的穴位刺激和雷震的拍击下,陆明渊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丝药汁终于被咽了下去!
“好!”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立刻又舀起第二勺药汁,如法炮制。
一勺…两勺…三勺…
每一次灌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陆明渊的吞咽反应极其微弱,药汁流失大半。沈清漪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按压穴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雷震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每一次拍击都小心翼翼,生怕力道重了伤到大人。
终于,小半碗药汁被艰难地喂了下去。
沈清漪放下碗,迅速再次搭上陆明渊的腕脉。她的指尖能感受到那脉搏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稍稍有力了一丝?那层笼罩在他面庞上的死气,似乎也淡去了一分?
“药力…开始起效了…”沈清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玲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大人…有救了?”雷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看着陆明渊的脸色似乎真的好转了一点点。
“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心脉剧毒,延缓了毒发时间。”沈清漪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依旧清晰,“‘醒神汤’虽能中和部分入血之毒,但大人所中毒素猛烈,且深入肌理。肩头伤口处,仍有大量毒素淤积,侵蚀血肉,若不清除,后患无穷,轻则废臂,重则…毒素反扑,危及性命!”
“那…那怎么办?”雷震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沈清漪的目光投向药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陶瓮:“需以外力,吸出伤口深处淤积之毒血!寻常金针放血,难以触及深处。唯有用…活水蛭!”
“水…水蛭?!”雷震和玲珑同时失声惊呼!尤其是雷震,那张黝黑的脸瞬间白了三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种滑腻腻、吸血不眨眼的软体虫子,有着源自骨子里的…膈应和恐惧!
“是。”沈清漪肯定地点头,“活水蛭嗜血,其口器有天然抗凝血之效,可深入伤口细微之处,吸出淤积毒血,效果远胜金针。且水蛭唾液亦有轻微解毒之效。只是…”她看向雷震和玲珑,“此物需新鲜、活力充沛者方有效。眼下深秋,野外水蛭已不多见,且需体型适中、通体乌黑、背有金线者为上品!数量…至少需二十条!”
二十条?!雷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些黏糊糊、黑黢黢的虫子在他眼前蠕动!
“药庐…可有?”雷震抱着一丝侥幸,声音发虚。
沈清漪摇头:“此物无法久存,药庐并无活体。”
“那…那去哪里找?”玲珑也皱紧了小脸,她倒不怕,就是觉得恶心。
“城西十里,有一片废弃的藕塘,塘底淤泥深厚,水草丛生,背阴湿冷,或有水蛭藏身。”沈清漪语速很快,“只是此时夜深,塘边泥泞湿滑,且…可能有蛇虫出没。”
“俺去!”雷震猛地一咬牙,豁出去了!他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雄壮些,“不就是几条小虫子嘛!包在俺老雷身上!为了大人,刀山火海俺都敢闯!还怕几条虫子?!”话虽如此,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却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仿佛已经感觉到有东西在爬。
“雷捕头…”沈清漪看着雷震那副明明心里发毛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微暖,“此物需活捉,不可损伤。取时需用光滑竹片或木片引其吸附,再迅速放入盛有少许清水的瓦罐中。切忌用手直接触碰,以免惊扰或伤其口器。”
她迅速取来一个干净的宽口瓦罐,递给雷震:“带上火把,务必小心。速去速回!大人体内毒素,拖不得!”
“明白!”雷震接过瓦罐,如同接过一个烫手山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上刑场一般,对着玲珑吼道:“小辣椒!看好大人和沈姑娘!俺去去就回!”说完,他抓起靠在门边的一把朴刀(壮胆用)和几支火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那背影,竟透着一股悲壮的决绝。
城西·废弃藕塘
惨白的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一片荒芜的洼地上。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早已枯死的荷梗,歪歪斜斜地立在浑浊发黑的水面上,像一片沉寂的墓碑。寒风掠过,枯荷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淤泥腐臭和死水腥气。
雷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冰冷的塘边烂泥里,每一步都陷进去半尺深,发出“噗叽噗叽”的恶心声响。他点燃了一支火把,昏黄摇曳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晃动的、奇形怪状的枯枝残影。水鸟被惊动,发出凄厉的怪叫扑棱棱飞走,更添几分阴森。
“他奶奶的…这鬼地方…”雷震低声咒骂着,浑身肌肉紧绷,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紧握着朴刀(虽然知道没啥用),眼睛瞪得像铜铃,警惕地扫视着脚下浑浊的水面和湿漉漉的草丛。他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凉飕飕的,总觉得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正从黑暗里盯着他。
他按照沈清漪的指点,努力寻找着“背阴湿冷、水草丛生”的地方。终于,在靠近一片塌陷的塘埂下,他发现了一小片茂密的、半浸在水里的水草。水面浑浊不堪,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雷震咽了口唾沫,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慢慢蹲下身。他用朴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开浓密的水草。
火把的光线投入水下。
浑浊的水底淤泥上,赫然蠕动着几条黑黢黢、手指长短、身体一伸一缩的软体生物!正是水蛭!其中几条背上,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金线!
“找到了!”雷震心中一喜,随即又被那滑腻的蠕动景象恶心得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沈清漪的嘱咐,赶紧放下朴刀,从怀里摸出几片事先准备好的、打磨光滑的竹片。
他屏住呼吸,用竹片小心翼翼地伸向其中一条背有金线的水蛭,试图将其引上竹片。
那水蛭似乎感觉到了动静,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吸附上来。
雷震耐着性子,竹片轻轻在水蛭头部附近晃动。终于,那条水蛭似乎被竹片光滑的表面吸引(或是感觉到了温度),前端微微抬起,吸附盘猛地贴上了竹片!
成了!雷震心中一喜,正要小心翼翼地将竹片连同水蛭一起提起——
突然!
脚边的烂泥里猛地窜出好几条黑影!速度快得惊人!直扑雷震裸露在外的脚踝和小腿!
“什么东西!”雷震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就想跳起来!但脚下是深陷的淤泥,根本动弹不得!
“噗叽!噗叽!”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吸附感瞬间传来!
几条又黑又粗、不知埋伏了多久的大水蛭,已经牢牢地吸附在了他的小腿和脚踝上!冰冷滑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雷震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啊——!!!”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划破了死寂的藕塘夜空!惊飞了远处树林里栖息的乌鸦!
雷震再也顾不上抓罐子里的水蛭了!他像被滚油烫到一样,疯狂地甩动双腿,想把腿上那些滑腻的魔鬼甩掉!手里的火把也差点扔出去!
“滚开!滚开!他娘的给俺滚开!”他一边甩腿,一边用空着的手拼命去拍打、撕扯腿上吸附的水蛭!触手那滑腻冰冷、富有弹性的感觉让他几欲呕吐!
那些水蛭吸附得极牢,被他撕扯下来,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渗血的吸盘印痕,但很快又有新的从泥水里钻出来,前赴后继地往他腿上扑!
雷震彻底陷入了与蚂蟥的“混战”之中!他魁梧的身躯在烂泥里疯狂扭动、蹦跳(虽然跳不高),像个笨拙的巨人被一群无形的幽灵围攻。咒骂声、惨叫声、拍打声、水花溅起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成一首荒诞又惊悚的乐章。
“俺的娘啊!救命啊!这玩意儿比慧觉和尚念经还烦人!比柳大小姐哭闹还瘆人啊!”雷震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一边语无伦次地哀嚎。他感觉自己的小腿和脚踝上至少吸附了十几条!那种冰冷滑腻、不断蠕动的感觉,简直要把他逼疯!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水草里,之前用竹片引上来的那条“金线”水蛭,还老老实实地吸附在竹片上,似乎对这边的混乱无动于衷。
“对了…竹片…引…”雷震混乱的脑海中猛地抓住一丝清明!沈清漪说过,用光滑的东西引!
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不再疯狂拍打(越拍吸附越紧),而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拿起另一片光滑的竹片,小心翼翼地伸向一条吸附在自己小腿上的、相对小一些的水蛭头部附近。
那水蛭似乎感觉到了新的、更光滑的“猎物”,吸附盘微微松动,试探性地转向竹片。
有门!雷震心中狂喜,稳住心神,竹片轻轻晃动。
终于,那条水蛭放弃了雷震的皮肤,缓缓地吸附到了光滑的竹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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