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二刻。鹰喙岩山腹深处,炼蛊洞窟。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肺泡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硫磺、硝石焚烧后的刺鼻辛烈,还有更深沉的、如同千万具腐尸堆积发酵的恶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巨大洞窟的穹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有中央区域被数十支插在石缝中、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牛油巨烛照亮。摇曳的绿光将嶙峋的石壁和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投射成无数扭曲舞动的鬼影。
洞窟中央,是一个用惨白兽骨和漆黑怪石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形如倒置的骷髅头骨。祭坛顶端凹陷,形成一个血池!池中并非鲜血,而是粘稠得如同沥青、不断翻滚鼓泡的暗红色浆液!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正是来源于此!血池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如同活虫般的诡异符文,在绿惨惨的烛光下散发着邪异的光泽。
祭坛下方,黑压压跪伏着一片身影。皆是玄阴教核心教众,身着统一灰色短打,头戴兜帽,遮住面容,身体因恐惧和病态的虔诚而微微颤抖。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含混、如同虫豸嘶鸣般的诵经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
祭坛正前方,高出地面数尺的石台上,端坐着玄黑袍服的“右护法”——自封的“玄阴大尊”。宽大的兜帽阴影彻底吞噬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个冷硬如石刻的下颌。他枯瘦的双手交叠于膝上,拄着那根顶端镶嵌暗红血石的诡异拐杖。血石在绿光映照下,仿佛一颗搏动的恶魔心脏,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光晕。
“神使”侍立其右,惨白的骨质面具覆盖全脸,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注视着下方匍匐的众生。他枯瘦的手指间,把玩着几枚小巧的兽骨铃铛,铃身刻满扭曲的虫形符文,无声无息。
石台左侧稍低处,站着一位身着深蓝布袍、身形矮胖的老者——正是明面上的“药师甲”。他双手捧着一个黑陶罐,罐口氤氲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甜腥白气。然而,他的眼神却不时飘向祭坛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区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敬畏?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佝偻、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药师乙),如同蛰伏的毒蛛,无声地掌控着一切。
祭坛右侧,靠近血池边缘的石壁阴影里,一道小门紧闭。门内,便是囚禁玲珑等“神女祭”备选的石室。
此刻,石室内一片死寂。另外两名被选中的“备选”少女,如同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抖如筛糠,眼神空洞麻木,早已被恐惧摧毁了神智。
玲珑(小芹)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壁,脸上刻意伪装的麻木下,是高速运转的神经。她破烂的衣衫已被剥去,换上了一件同样粗糙、却染着诡异暗红符文的麻布长裙。脸上,覆盖着那个蓝头巾老妇强行给她戴上的傩面——木质,沉重,彩绘剥落,刻画着一张似哭似笑、眼角淌着血泪、嘴角却诡异上扬的女人面孔,额心处还嵌着一个扭曲的火焰图腾。面具的眼孔狭窄,视野受限,只能看到前方一小片区域。面具内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劣质颜料和某种草药的怪异气味,熏得人头晕。
她屏息凝神,耳廓微不可察地翕动,竭力捕捉着石室外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时辰…快到了…”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粗嘎声音,是那个虎口带着铜钱大烫疤、手腕内侧有着蝎尾青印的疤面男!他正是“移鼎”力士的头目!
“右护法…催问…备选…状态…” 另一个声音更加嘶哑,透着不耐烦。
“都…都收拾好了…就等神使大人…下令…” 疤面男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子时二刻!玲珑的心脏猛地一缩!雷大人他们…应该已经就位了!祭坛移鼎在即!她必须行动!
就在这时!
“吱呀——”
沉重的石门被从外面拉开!惨绿色的烛光和浓烈的恶臭瞬间涌入石室!疤面男那张带着狰狞疤痕和蝎尾青印的脸出现在门口,眼神凶戾地扫过室内:“出来!神使大人有令!‘赤龙吞月’吉时将至!‘神女’备选…献舞迎神!”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精壮、眼神麻木的灰衣汉子,手中握着绳索,显然准备强行拖人。
角落里那两个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喉咙般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玲珑藏在傩面下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而“顺从”,她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向门口走去。她的动作笨拙而僵硬,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嗬嗬声,完全符合一个被“净身”、心智受控的“备选”状态。
疤面男见她如此“乖顺”,眼中凶戾稍减,冷哼一声,示意手下不用绳索,粗暴地将玲珑推搡出石室。另外两名少女也被如法炮制,拖拽而出。
踏入主洞窟的瞬间,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和邪异压迫感扑面而来!无数道冰冷、狂热、麻木的目光从兜帽下射来,如同实质的针刺!祭坛上的血池翻滚得更加剧烈,粘稠的浆泡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瘆人声响。
玲珑被推搡到祭坛下方,正对着血池和石台上的“玄阴大尊”及“神使”。她低垂着头,傩面遮挡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速扫视:祭坛基座由巨大的黑石垒砌,连接处看似浑然一体,但靠近血池右侧下方一块半人高的黑石,其边缘似乎有细微的、不同于天然纹理的磨损痕迹!移鼎机关!必在此处!疤面男和他的手下,正如同门神般守在那块黑石附近!
“时辰已至!红娘娘圣临!”“神使”那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骤然响起,穿透了低沉的诵经声!他猛地踏前一步,惨白面具上黑洞洞的眼窝扫过下方三名“备选”,最后停留在看似最“驯服”的玲珑身上!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扬!
“叮铃——嗡——!”
那几枚兽骨铃铛并未发出清脆铃声,反而在“神使”手腕奇特的抖动下,刮擦碰撞,爆发出一种极其尖锐、如同无数钢针刮擦骨头的刺耳锐响!这声音带着诡异的穿透力,直钻脑髓!
“啊——!” 另外两名少女瞬间如同被电击,发出凄厉的惨叫,抱着头蜷缩在地,痛苦翻滚!她们裸露的皮肤下,那些被种下的蛊虫似乎受到了强烈刺激,开始疯狂蠕动!
玲珑也在面具下闷哼一声!并非伪装!那刺耳的骨铃锐响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烦躁感瞬间涌起,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自己饮下“圣水”时渗入体内的微弱蛊卵,似乎在这铃声刺激下…有了苏醒的迹象!一丝微弱的麻痒感从四肢百骸升起!
“赤龙吞月!神威煌煌!备选献舞!引圣火降!”“神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病态的狂热!骨铃再次刮响!
“嗡——!”
这一次的锐响更加刺耳!如同魔音贯脑!
玲珑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体内那点微弱的蛊卵被彻底唤醒,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雷震的进攻信号,随时可能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玲珑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负伤的凄厉嘶鸣!这声音混杂着痛苦、癫狂,瞬间压过了骨铃的余音!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她动了!
没有章法!没有韵律!只有最原始、最狂野、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爆发!
她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身体猛地向后反折!腰肢的柔韧度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几乎与地面平行!沾满污迹的赤足狠狠碾过祭坛旁一簇尚未熄灭的、滚烫的炭块!
“嗤啦——!” 皮肉焦糊的青烟和细微声响被淹没在她陡然拔高的尖啸中!
紧接着,她并未直起身体,而是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贴着地面急速游走的毒蛇!肩、肘、腰、胯、膝…全身的关节都在以微小而疯狂的幅度扭曲、震颤!每一次扭动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那动作,已不再是模仿蛊虫,而是如同…被无数无形蛊虫在体内疯狂噬咬、钻窜的垂死挣扎!
她的手臂时而如痉挛般僵直抽搐,五指箕张,指甲在惨绿烛光下如同淬毒的兽爪,狠狠抓挠着冰冷的岩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时而又如同柔软的藤蔓,缠绕着并不存在的形体,划出扭曲诡异的弧线,仿佛在拥抱…或者抗拒着什么无形之物!
她的头颅疯狂地左右甩动,沉重的傩面撞击在肩头、锁骨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面具上那张似哭似笑的脸孔在狂乱的动作下扭曲变形,血泪仿佛真的在流淌!从面具眼孔中透出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痛苦、癫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
“嗬…嗬嗬…红娘娘…吞了我吧…吞了我吧…!” 她嘶哑的、带着浓重鲁地口音的呓语和凄厉的尖啸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哀歌!每一次足尖点地,都留下一个带着焦糊气息的印记,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癫狂!
这根本不是舞蹈!
这是献祭!是自毁!是灵魂被撕裂时最绝望的狂舞!
祭坛下,原本低沉诵经的教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极致痛苦与邪异美感的狂舞彻底震慑!诵经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眼睛惊恐又茫然地瞪视着祭坛下那如同被恶魔附体的瘦小身影!连那些维持秩序的灰衣汉子都忘了呵斥,呆立当场!
“神使”握着骨铃的手僵在半空!面具下似乎传出了一声惊疑的抽气!这舞…这痛苦…这癫狂…竟比他刻意操控骨铃引发的躁动更加…“虔诚”?更加…契合“红娘娘”吞噬一切的邪性?
石台上,“玄阴大尊”宽大兜帽的阴影下,那冷硬的下颌线条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抽动。他拄着血石拐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药师甲”捧着血罐的手微微颤抖,罐口的白气紊乱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向祭坛后方那片阴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尊…尊上…这…这备选…是不是…太‘投入’了?蛊母…蛊母似乎…”
祭坛后方的阴影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佝偻身影(药师乙),一直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此刻,他那双隐藏在阴影深处的眼睛,如同两点鬼火,死死锁定在狂舞的玲珑身上!尤其是她每一次关节的诡异扭动和足下那如同虫豸爬行般的轨迹!他枯枝般的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身旁一个半开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藤筐里,几样奇特的药草被无意识地捏碎!
就在这时!
玲珑的狂舞达到了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顶点!她猛地一个旋身,身体如同失控的陀螺,狠狠撞向血池边缘!
“砰!”
沉重的傩面狠狠磕在冰冷的黑石祭坛上!面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裂响!额心那个扭曲的火焰图腾瞬间崩碎!
与此同时,她看似无意的、如同痉挛般挥舞的手臂,带着全身失控的力道,狠狠扫过血池边缘一个支撑着巨大青铜烛台的、半人高的石墩!
“轰隆——哗啦——!!!”
那沉重的石墩竟被这看似不可能的力量撞得猛地一晃!上面插满燃烧绿烛的青铜烛台失去了平衡,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带着熊熊燃烧的惨绿色火焰,如同倾倒的巨树,朝着下方翻滚着粘稠浆泡的血池狠狠砸落!
“不——!” “药师甲”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尖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巨大的青铜烛台裹挟着数十支燃烧的绿烛,如同燃烧的陨石,狠狠砸入翻滚的血池之中!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封闭的洞窟中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粘稠如沥青的暗红色浆液被这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掀起数尺高的浪涛!滚烫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浆液如同暴雨般泼洒向四周!
“啊——!”
“烫!烫死我了!”
“红娘娘发怒了!”
靠近祭坛的教众首当其冲!被滚烫的浆液泼中,瞬间皮开肉绽,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身上佩戴的符咒接触到浆液,竟嗤嗤作响,冒出诡异的黑烟!场面瞬间陷入极致的混乱!哭嚎、咒骂、推搡、践踏!
粘稠的浆液混合着燃烧的烛油,在血池表面猛烈燃烧起来!绿色的火焰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疯狂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烈的黑烟滚滚升起,带着更加刺鼻的焦臭和甜腥!整个祭坛区域瞬间被翻滚的毒烟和混乱的人影吞噬!
“拦住她!抓住那个疯女人!” 疤面男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带着手下扑向倒在地上、被傩面碎片划伤脸颊、正“痛苦”蜷缩呻吟的玲珑!
然而,就在这极致混乱爆发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咻——!!!”
洞窟之外!鹰喙岩漆黑的夜幕之上!无数道拖着炽热尾焰的火箭,如同撕裂黑暗的赤色流星!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如同暴雨般狠狠攒射而下!覆盖了整片鹰喙岩区域!其中几支,更是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洞窟入口附近暴露的通风口!
火箭的尖啸!洞内的爆炸与惨嚎!
里应外合!杀戮的序幕!在这一刻!轰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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