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如鼓点的马蹄声撕裂了清河县死寂的夜幕,踏碎满城风雨欲来的压抑。县衙大门轰然洞开,火把的光芒疯狂摇曳,将张龙那张沾满泥污血渍、因狂怒与焦急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府修罗。他几乎是滚鞍落马,嘶哑的吼声带着血沫,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大人!沈姑娘!快!雷头儿…雷头儿不行了!”
话音未落,几个浑身浴血、如同从泥潭里捞出的衙役,已七手八脚地将一副担架从马背上卸下,脚步踉跄却异常迅疾地抬了进来!担架上,雷震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彻底拆散的破败铁塔,毫无生气地瘫软着,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息。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湖水淤泥的腥气和一种淡淡的、带着甜腥的腐败恶臭。火把下,雷震的惨状让所有闻讯赶来的衙役都倒抽一口凉气!
左肩胛处,一支折断的弩箭深深嵌入,箭杆被粗暴地掰断,只留下带着倒钩的箭头深埋骨肉之中,创口周围皮肉翻卷乌黑,正不断渗出混浊发黑的脓血!右肋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狰狞外翻,边缘同样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显然淬了剧毒!腰侧一道斜长的血槽皮肉外翻,右腿外侧的旧箭伤再次撕裂,鲜血混合着泥水不断浸透简陋的包扎。更可怕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乌紫近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肺部破败的“嗬嗬”声。
“抬进来!快!西厢静室!”陆明渊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疾风,瞬间出现在担架旁。他脸色因旧伤和连日操劳苍白如纸,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死死盯着雷震身上那几处致命的创伤,尤其是肋下那泛着黑紫色的刀口!“落日沙!又是落日沙!”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从冰窟中挤出,带着刻骨的杀意!
几乎在陆明渊下令的同时,沈清漪素色的身影已如清风般掠过他身侧。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那双眸子锐利如寒星,带着医者面对生死关头的绝对冷静与专注。她甚至没有看陆明渊,全部心神瞬间锁定了担架上垂死的雷震。
“让开!清场!”沈清漪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简洁、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衙役们立刻退开一条通道。她几步跟上抬担架的衙役,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张捕头,立刻准备:烈酒!沸水!大量洁净布巾!剪子!镊子!快!”
“是!沈姑娘!”张龙嘶声应道,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物,转身狂奔而去。
“赵虎!”沈清漪的目光扫过雷震肋下那致命的毒伤,声音陡然转厉,“去我药房!取第三排左数第二个青玉匣!里面那包‘冰魄镇毒散’!还有第五格最里层的紫檀盒,里面那套‘九转还阳针’!快!要快!”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卑职明白!”赵虎毫不迟疑,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药房方向。
担架被迅速抬入西厢静室,安置在早已备好的硬榻上。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烛火通明,映照着雷震那张死气沉沉、青黑交错的脸。
沈清漪已迅速戴上薄薄的羊肠手套,动作没有丝毫拖沓。她俯身,指尖首先搭上雷震冰冷的手腕。脉象微弱、混乱、时断时续,如同蛛丝悬于千仞!更可怕的是,一股极其霸道的阴寒燥热之气,正沿着心脉疯狂冲击,所过之处,生机如同被冻结的火焰,迅速湮灭!
“‘落日沙’剧毒入血,随狂沸气血逆行冲关!”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语速极快,“左肩弩箭倒钩深嵌,伤及筋络;右肋毒刃撕裂旧创,毒蚀脏腑;余伤失血过多,元气溃散!三灾并至,心脉将崩!” 她猛地抬头,看向刚刚冲进来的张龙和抱着药匣药盒的赵虎,“烈酒!布巾!剪子!”
张龙立刻将烈酒和布巾递上。沈清漪接过剪子,动作快如闪电,“嗤啦”几声,将雷震身上那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物尽数剪开!狰狞可怖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烛光下!
“酒!”沈清漪低喝。张龙立刻将烈酒倾倒在伤口周围。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恶臭,令人窒息。沈清漪却恍若未闻,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柳叶刀,刀尖在烛火上飞快燎过,然后极其精准、迅捷地切入左肩胛弩箭周围的皮肉!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快、准、狠!黑紫色的脓血随着刀锋涌出。
“按住他!”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张龙和赵虎立刻上前,死死按住雷震因剧痛在昏迷中依旧本能抽搐的身体。
刀尖剥离粘连的组织,精准地触碰到倒钩的根部!沈清漪左手镊子闪电般探入,夹住那冰冷狰狞的倒钩箭头!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
带着一溜黑血和粘连的碎肉,箭头被硬生生拔出!沈清漪看也不看,随手丢入旁边的铜盆,发出“当啷”一声脆响。鲜血瞬间从创口喷涌而出!
“冰魄散!”沈清漪伸手。赵虎立刻打开青玉匣,里面是冰蓝色、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粉末。沈清漪将大量粉末直接按在喷涌的创口上!粉末遇血迅速凝结,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瞬间形成一层冰蓝色的薄膜,奇迹般地止住了狂涌的鲜血,更散发出强烈的寒意,压制着伤口内残存的毒素!
处理完左肩,沈清漪毫不停歇,目光转向右肋下那处最致命的毒刃伤口!创口边缘黑紫肿胀,散发着浓烈的甜腥腐败气,甚至能看到被毒蚀得微微发黑的肋骨!
“九转还阳针!”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赵虎立刻呈上紫檀盒。盒内,九根长短不一、通体晶莹剔透、闪烁着温润如玉光泽的金针静静躺着,针体上隐约可见极其细密的螺旋纹路。
沈清漪拈起最长的一枚金针,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垂死的伤者和手中的针。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缓缓将金针刺入雷震胸前正中——膻中穴!深达寸许!针尾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紧接着,第二针,刺入心口上方——巨阙穴!
第三针,刺入颈侧——人迎穴!
第四针,刺入后颈发际——风府穴!
第五针,刺入头顶——百会穴!
……
九根金针,如同星辰布列,深深没入雷震心脉、头颈要害之处!每一针落下,沈清漪的指尖都在针尾或捻或提,或轻轻弹动。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极其精纯、柔韧、带着勃勃生机的气息仿佛顺着金针缓缓渗入雷震濒临崩溃的经络,强行将那横冲直撞的“落日沙”剧毒逼退、锁困!同时,更激发起雷震体内残存的一丝微弱生机,如同寒夜中的星火,顽强抵抗着死亡的侵蚀。
时间在烛火的噼啪声、金针细微的嗡鸣和沈清漪压抑的呼吸声中缓缓流逝。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脸色因心神的巨大消耗而微微发白,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
陆明渊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看着沈清漪那行云流水、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施针手法,看着雷震那惨不忍睹却因金针渡入生机而微微有了丝血色的脸,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痛惜,更有一种近乎窒息的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雷震原本微弱混乱的呼吸,在金针的引导和药散的压制下,竟奇迹般地变得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似风中残烛。脸上那死寂的青灰色也褪去了一丝,嘴唇的乌紫淡了些许。最明显的是,肋下毒刃伤口处那不断渗出的黑紫色脓血,终于减缓,颜色也似乎变浅了一些。
沈清漪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医徒及时扶住。她缓缓收回捻针的手,指尖因长时间的专注和力量的巨大消耗而微微颤抖。汗水已浸透了她鬓角的发丝。
“金针锁脉,暂时封住了‘落日沙’冲关之势,护住了心脉一线生机。”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冰魄散压制了外伤剧毒蔓延,止血生肌。但…”她看向雷震肋下那道最深的毒刃伤口,眼中凝重未减,“此伤最重,毒已蚀骨,更伤及内腑根本。加之他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此刻不过吊住一口气。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彻底拔除深入骨髓脏腑的‘落日沙’余毒,并辅以固本培元、生肌续骨之圣药…神仙难救。”她顿了顿,补充道,“药方中,需前朝玉髓粉为引,方能中和‘落日沙’阴寒燥烈之性,导毒归经。”
前朝玉髓粉!
陆明渊的心猛地一沉!此物珍稀异常,可遇不可求!他猛地想起卷六目录中第27章伏笔——陆明渊旧毒复发,药方需此物!没想到,此刻竟成了救雷震性命的关键!
“玉髓粉…何处可寻?”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紧绷,如同绷紧的弓弦。
“此物罕见,多藏于前朝帝王贵胄陵寝或…某些隐秘的方士丹炉遗迹。”沈清漪的目光扫过陆明渊,最终落在他腰间那从不离身的、半枚古朴的龙纹佩上,“大人手中这半枚‘螭龙含珠佩’,据说与前朝内库渊源极深。若能寻得另外半枚,拼合完整,或能感应到玉髓粉所在…甚至,解开令尊遗书之谜。”
螭龙佩!遗书!玉髓粉!
线索如同冰冷的链条,瞬间串联!陆明渊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那冰冷的半枚玉佩。父亲的冤案,雷震的性命,竟都系于这小小玉佩之上!
就在这时!
“唔…”昏迷中的雷震,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极其痛苦的呜咽!身体在金针压制下依旧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干裂乌紫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出:
“…玉…玉泉…双…双螭令…凭…凭…令…入…”
“河…河神祭…帖…是…是路引…”
玉泉!双螭令!河神祭帖!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陆明渊和沈清漪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清漪!他刚才说什么?!”陆明渊一步抢到榻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沈清漪俯身凑近雷震唇边,凝神细听。雷震的呓语更加模糊,如同梦魇中的挣扎:“…黑蛟…截…截杀…令…背…背面…镜…镜湖…地…地图…”
黑蛟截杀令!背面!镜湖地图!
陆明渊脑中瞬间闪过玲珑带回来的那块黑蛟令碎片!当时只注意到正面的“蛟”字浪花纹,背面被血污覆盖,未曾细究!难道…
“赵虎!”陆明渊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玲珑带回来的那块黑蛟令碎片!立刻取来!清理背面污垢!快!”
“是!”赵虎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赵虎捧着那块边缘锋利、沾满暗沉血渍的令牌碎片跑了回来,碎片背面已被小心清理干净。在火把的映照下,令牌背面那粗糙的金属表面上,赫然刻着几道极其纤细、却异常清晰的刻痕!虽然只有残缺的一角,但依旧能辨认出弯曲的河流轮廓、山峦的简易标记,以及一个清晰的指向箭头!箭头所指的方位,标记着两个蝇头小字:“玉泉”!
“地图!通往玉泉山庄的地图!”张龙失声惊呼!
陆明渊死死盯着那残缺的地图,深潭般的眼底卷起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澜!雷震用命换来的呓语,玲珑拼死带回的令牌碎片,在此刻完美印证!
“河神祭帖…是路引…”陆明渊低声重复着雷震的呓语,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县衙的屋顶,射向那黑沉沉的天际,射向波涛诡谲的镜湖,更射向那隐藏在“玉泉山庄”深处的终极黑幕!
“双螭令…玉髓粉…河神祭…”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足以冻结九幽的杀意,“原来如此!好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好一个靖王!”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半枚冰冷的螭龙佩,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玉佩捏碎。父亲蒙冤的旧案线索,救雷震性命的玉髓粉,捣毁靖王巢穴的地图钥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名为“河神娶亲”的死亡盛宴!
窗外的夜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烛火在沈清漪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她看着雷震在金针下微弱却顽强起伏的胸膛,又看向陆明渊那如同孤峰般矗立的、燃烧着决绝火焰的背影。救一人,破一局,掀翻这滔天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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