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腐土的气息,如同无数冤魂冰冷的叹息,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空呜咽盘旋。天光被厚重的铅云死死压住,透不出一丝暖意,只将这片埋骨之地染成一片压抑的灰蒙。洼地中央,那棵虬枝盘错、树皮皲裂如鬼面的老槐树,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树下,昨夜那幅用暗红血汁涂抹的巨大图腾和诅咒般的血字,虽被衙役们用浮土仓促掩盖了大半,依旧顽强地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边缘如同干涸的血痂,倔强地刺破灰黄的泥土,无声地控诉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深埋尸骸在低温下缓慢腐败的气息。十数支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将衙役们紧张而疲惫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们持刀警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坟包、每一丛枯草,仿佛那些阴影里随时会扑出索命的恶鬼。
陆明渊站在被浮土掩盖的血画边缘,玄色披风的下摆沾满了湿冷的泥点。他脸色苍白,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连日的毒伤折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心口撕裂般的滞涩。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冰冷火焰。他微微俯身,染血的指尖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土屑,凑到鼻端,浓烈刺鼻的血腥气瞬间钻入肺腑。
“混合血……鸡、狗……还有少量人血。”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指尖用力,将那撮浸透冤魂的泥土碾成齑粉。
沈清漪就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着薄薄的烟青色半臂,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刺骨的寒意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蹲下身,戴着薄薄羊肠手套的手,正极其小心地用银镊拨开覆盖在血画边缘的浮土,露出下面那扭曲狰狞的“双环套锤”徽记的一部分。银镊的尖端在幽暗的光线下,精准地夹起一小片粘在暗红血块上的、深褐色的、半凝固的粘稠物。
“大人,”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如同冰玉相击,穿透了呜咽的风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血画所用混合血中,除了牲畜血,确有人血混杂,量虽不多,但怨气深重。更关键的是……”她将银镊夹着的那点深褐色粘稠物微微举起,凑近一支火把的光晕,“此物混于血中,非是泥土,观其色泽质地,倒似……某种火工之物未燃尽的残渣?”
“火工残渣?”陆明渊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点深褐上,眉心紧锁。
“是硝。”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仵作佝偻着背,提着验尸的风灯,脸色在幽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刚刚从洼地另一侧、昨夜新发现的一具小小尸骸旁直起身。“大人,沈姑娘,这边……有新发现。这孩子……脚踝上……”
陆明渊和沈清漪立刻转身,几步走到老仵作身边。
火光下,一具瘦小得令人心碎的孩童尸骸被临时安置在一块粗糙的门板上,盖着半块洗得发白的麻布。麻布被小心掀开一角,露出孩子纤细枯瘦、呈现出死气青灰色的左脚踝。一个清晰无比、边缘焦黑、深深刻入皮肉的烙印,如同恶魔的诅咒印章,狰狞地烙印在所有人的眼底!
双环套锤!
与之前十具童尸脚踝上的烙印,一模一样!冰冷、残酷,带着死亡的气息!
“烙印新鲜,皮肉焦黑翻卷,边缘红肿未消,形成时间……恐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老仵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烙印,“就是昨夜……就在我们离开之后不久……这帮畜生……又害了一条命啊!” 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所有人!衙役们握刀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眼中喷涌出愤怒的火焰!昨夜这里刚刚经历了“鬼火”、“童哭”、“血画”的恐吓,他们刚刚撤离,凶手竟敢立刻折返,就在这片被冤魂笼罩的土地上,再次残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这是何等猖狂!何等的蔑视!
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瞬间翻涌起滔天巨浪!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压得周围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强忍着心口因激怒而骤然加剧的撕裂痛楚,声音如同淬了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威压:
“仔细验!身上可有挣扎伤?致命伤为何?指甲缝里有什么?胃内容物!所有细节,一丝一毫不得遗漏!天亮之前,本官要看到尸格单!”
“是……是,大人!”老仵作连忙抹泪,重重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蹲回尸体旁,颤抖着拿起验尸的小刀。
沈清漪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孩子脚踝上那狰狞的烙印,她清冷的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什么。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老仵作脚边放着的一个敞开的藤编小箱——那是她的医箱。昨夜狂风掀开《鬼童索命录》案卷时,医箱被吹倒,里面的物品散落一地,后来被衙役们匆忙收拢回去,此刻箱盖虚掩着。
她走过去,打开医箱。里面银针、药瓶摆放得有些凌乱。她纤细的手指在里面快速而精准地翻检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片刻,她动作一顿,从一堆棉布绷带和药粉包下面,拈起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油纸包。油纸包很轻,边缘似乎沾了点深褐色的粉末。
“大人,”沈清漪拿着那小小的油纸包走回陆明渊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昨夜狂风,医箱倾覆,物品散乱。方才整理时,我发现此物夹在绷带之中。” 她将油纸包递过去,“观其形态,内中所盛,与方才血画边缘残留的深褐色硝渣,颇为相似。”
陆明渊接过那轻飘飘的油纸包,入手几乎感觉不到分量。他极其小心地解开系着的细绳,将油纸包在掌心摊开。
里面,只有极其微量的、一小撮深褐色、颗粒状、带着刺鼻硫磺和硝石混合气味的粉末!粉末中还夹杂着几粒更细小的、颜色略深的黑色颗粒。
“火硝?还有……木炭碎屑?”陆明渊瞳孔骤缩!这是配制火药的原料!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沈清漪,“此物从何而来?昨夜医箱散落之前,可曾见过?”
沈清漪清冷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肯定地摇头:“绝无此物。医箱内所有药物、器具,皆为我亲手置放,清点无误。此油纸包……是昨夜混乱之后,才‘出现’在箱内的!”
“昨夜混乱之后……”陆明渊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昨夜狂风鬼火、案卷掀开、众人惊惶混乱之际,有人!有人趁乱靠近了散落的医箱,将这个装着火药原料的小油纸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进去!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如同昨夜那幅血画!凶手不仅在杀人,更在玩弄他们!在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无所不在和肆无忌惮!
“张龙!”陆明渊的声音如同炸雷,裹挟着滔天的怒火,骤然在死寂的洼地中响起!
“卑职在!”张龙浑身一激灵,立刻上前抱拳。
“昨夜!狂风起时!鬼火乱窜!案卷被掀开!本官医箱倾覆散落!这段时间!”陆明渊染血的指尖死死捏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几乎要将其捏碎,目光如同利刃扫过在场每一个衙役的脸,“谁!靠近过沈姑娘的医箱?哪怕一步!给本官想!仔细想!”
森然的威压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衙役们心中的恐惧,只剩下被怀疑的惊惶和拼命回忆的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努力回想着昨夜那混乱惊悚的一幕。
“大人!”一个站在外围、脸色发青的年轻衙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颤抖和不确定,“狂……狂风刚起,火把灭了大半的时候……小人……小人好像看见……看见有道黑影……在沈姑娘医箱那边……晃了一下!就一下!快得跟鬼似的!小人当时……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还以为是……是鬼火飘过去了……就没敢吱声……”
“黑影?什么样子?往哪个方向去了?”陆明渊一步踏前,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锁住那衙役。
年轻衙役被陆明渊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太……太快了……又黑……就……就感觉个子不高……挺瘦的……好像……好像往那老槐树后面……不对……又好像是往西边那片乱坟堆……”他指的方向一片混乱,自己也说不清楚。
“废物!”张龙气得大骂。
陆明渊却猛地抬手制止了张龙,他的目光并未离开那年轻衙役,反而更锐利了几分:“你确定……个子不高?身形瘦削?”
“确……确定!就……就像个半大孩子似的……可那动作……快得邪乎!”年轻衙役拼命点头。
“半大孩子……”陆明渊低声重复,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惊疑不定的光芒。昨夜那凄厉的“童声”哭泣……难道……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验尸的老仵作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大人!沈姑娘!你们快来看!”
陆明渊和沈清漪立刻俯身过去。
只见老仵作手中银镊的尖端,正小心翼翼地从新童尸紧握成拳、僵硬冰冷的右手小指指甲缝里,夹出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线头!那线头很短,几乎被污血和泥土染成黑色,但在风灯和火把的强光下,依旧能分辨出那特有的靛蓝色泽!
“靛蓝丝线!”沈清漪清冷的眸子瞬间亮起锐芒!这与之前十具童尸指甲缝里发现的残留物,如出一辙!军械坊工服的颜色!
“还有……还有这个!”老仵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用另一把更细的镊子,极其小心地从孩子同样紧握的左手掌心,抠出一小片几乎被捏扁、沾满血污的……东西。
那东西很小,只有小指甲盖一半大,呈不规则的薄片状,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在沈清漪迅速递上的清水中小心漂洗掉大部分血污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一片极其轻薄、质地坚韧、呈现出一种古老淡金色的……箔片碎片!
“金箔?!”陆明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鸨母体内密信的金箔!白骨帖的金箔!甚至……父亲遗案中那封装“通敌密信”的金箔!那独特的淡金色泽和锯齿边缘的压痕特征,瞬间在他脑海中重合!
他猛地伸手,几乎是从老仵作颤抖的手中夺过那片小小的金箔碎片!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熟悉的质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金箔……靛蓝丝线……”陆明渊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金箔碎片,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惶的衙役,越过那狰狞的老槐树,投向军械坊黑沉沉的方向,投向更远处靖王盘踞的玉泉山庄!深潭般的眼底,冰封的杀意之下,是终于窥见深渊全貌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果然……是你们!” 他染血的嘴唇翕动,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地狱深处的诅咒,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死不休的决绝,“这一次……本官要亲手,将你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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