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地窖废墟深处,那方刻着“赈灾粮·甲字库封”的三合土平台,如同一个巨大的、沾满血污的讽刺烙印,深深钉在清河县衙每个人的心头。窖内堆积如山、银光刺目的靖王府官锭,与那“赈灾粮”三字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无声地控诉着周扒皮与靖王勾结,侵吞国帑、中饱私囊的滔天罪行。雷震那一声“拿老百姓救命的粮食银子!去填他靖王府的军械窟窿!”的悲愤怒吼,如同淬血的利刃,划破了县衙的沉寂,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气力,被衙役们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抬回了济春堂。
济春堂内,药香弥漫,却压不住那股沉凝的悲愤与肃杀。沈清漪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强撑着精神,在玲珑的搀扶下,再次为吐血昏迷的雷震施针用药。金针起落,精准地刺入几处要穴,暂时稳住他翻腾的气血。玲珑小脸绷得紧紧的,动作麻利地配合着,嘴里却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头犟牛!伤成这样就该老实躺着!非要逞能!这下好了吧?差点把自己交代在那破坑里!还得连累小姐您劳神!”她一边说,一边用浸了温水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雷震嘴角残留的血迹和额头的冷汗。
陆明渊站在一旁,深潭般的眸子沉静如水,目光扫过雷震灰败的脸色和沈清漪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最终落回手中那张刚刚拓印下来的“赈灾粮·甲字库封”字痕拓片,以及张龙呈报的初步清点数目——整整十万两!皆是新铸的、打着靖王府双螭盘云徽记的官锭!这庞大的数字,如同一座冰冷的银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也预示着靖王这条毒蛇所盘踞的黑暗,远比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幽深!玉泉山庄、双螭令、落马河口、赈灾银…所有的线索如同毒蛇的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亟待串联。
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和浓郁得有些刺鼻的甜腻香气,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突兀地打破了济春堂的沉静。
“明渊哥哥——!沈姐姐——!雷大哥怎么样了?我听说他吐血了!可吓死我了!”
一道娇艳如火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精心打扮过的柳如眉。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水红织金牡丹纹襦裙,云鬓高堆,斜插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脸上薄施脂粉,更添几分妩媚。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个热气腾腾、盖得严严实实的紫砂炖盅,另一个则拎着个精巧的竹编食盒,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柳如眉无视了室内凝重的气氛和陆明渊微蹙的眉头,目标明确地直奔陆明渊而去,脸上堆满了甜得发腻的担忧:“明渊哥哥!你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累着了?快!先喝口我特意熬的‘八宝安神定魄羹’!里面加了老山参、灵芝、还有我娘压箱底的安神丸!最是滋补元气了!”说着就要去揭那炖盅的盖子。
那股混合着参味、药香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焦糊的奇异浓香,瞬间弥漫开来。陆明渊本就心绪烦乱,被这气味一冲,眉头拧得更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冷淡道:“柳姑娘费心,陆某心领。”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柳如眉不依不饶,端着炖盅又往前凑,“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看你,都瘦了!快喝了补补!”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噗嗤!”角落里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玲珑一边给雷震掖好被角,一边扭过头,小嘴撇得老高,大眼睛里满是促狭,“柳大小姐,您这‘安神羹’的味儿…隔着两条街都能闻见,别说安神了,能把人魂儿都给熏醒了!知道的您是来送汤,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把咱们济春堂当香料铺子给腌了呢!雷大哥刚稳住,可经不起您这仙汤折腾!”
“死丫头!你懂什么!”柳如眉瞬间炸毛,俏脸一沉,狠狠瞪向玲珑,“本小姐一番好心,轮得到你个小丫鬟说三道四!雷大哥是英雄!英雄就该喝最好的补品!”她说着,又转向沈清漪,声音带着刻意的关切,“沈姐姐,你说是不是?雷大哥这伤…得大补吧?”
沈清漪正凝神于雷震的脉象,闻言只是微微抬眸,清冷的视线扫过柳如眉手中那散发着霸道气味的炖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雷捕头气血两亏,虚不受补。虚火燥热,宜清淡温养,忌大补峻剂。柳姑娘好意,心领了。”
接连被拒,柳如眉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将炖盅塞给身后的丫鬟。眼珠一转,她看到了玲珑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个装着几根新鲜白萝卜的竹篮。这是玲珑早上特意买来,准备给沈清漪熬些清淡萝卜汤用的。
“哼!不喝汤算了!”柳如眉小嘴一撇,带着几分赌气,又带着几分突发奇想的兴致,“本小姐最近新学了一手绝活!雕萝卜花!雕出来跟真的一样!正好给雷大哥和沈姐姐解解闷儿!”她说着,也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地走过去,从篮子里挑了一根最水灵粗壮的白萝卜,又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翻出一把…寒光闪闪、刃口极薄的…剔骨尖刀!那刀显然不是用来雕花的,更像是厨房里分解大块骨肉的重器!
玲珑眼皮一跳,看着柳如眉拿着那把凶器般的尖刀对着萝卜比划,忍不住提醒:“喂!柳大小姐!雕花…用不着这么大的刀吧?而且…这萝卜…是给小姐熬汤的…”
“你懂什么!”柳如眉得意地扬起下巴,手中剔骨尖刀挽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刀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大刀怎么了?大刀才雕得出大气魄!等着瞧!本小姐给你们露一手‘凤凰涅盘’!”她信心满满,目光在济春堂内扫视一圈,寻找合适的“砧板”。济春堂是诊病之所,并非厨房,寻常砧板自然没有。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一张闲置的、用来临时放置杂物的旧木桌上。桌上,正好放着一块颜色深褐、木质厚重、边缘磨损严重、表面布满深深刀痕的旧砧板!
这块砧板,正是昨日从周家厨房搜出、作为地窖童工可能使用过的“生活痕迹”证物之一,暂时堆放在此,尚未详细查验登记。
“就它了!”柳如眉眼睛一亮,几步走过去,一把将那块厚重的旧砧板拖到屋子中央光线稍好的地方,又将那根大白萝卜往砧板上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记忆中戏台上武旦的架势,双手握紧那柄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对着萝卜顶端,运足了力气,猛地一刀劈下!口中还娇叱一声:“凤凰展翅!”
“咔嚓!”
一声脆响!
刀光过处,那根水灵的白萝卜应声被劈成两半!滚落在地!
然而,柳如眉这全力一刀,去势太猛!劈开萝卜后,锋利的刀尖余力未消,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剁在了下面那块颜色深褐的旧砧板上!
“铛——!”
一声沉闷得如同劈砍朽木、又带着金石交击异响的声音猛地炸开!
火星四溅!
“哎哟!”巨大的反震力让柳如眉娇呼一声,手腕剧痛,剔骨尖刀差点脱手!她定睛一看,只见那厚实的砧板表面,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倒是她那把精钢打造的尖刀刀尖,微微卷了刃!
“什么破木头!这么硬!”柳如眉又惊又气,俏脸涨红,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一股蛮劲和大小姐脾气瞬间涌了上来!“本小姐就不信了!”她双手再次死死攥住刀柄,将全身力气都压了上去,刀刃对准刚才劈砍的位置,不管不顾地狠狠往下压、往下切!同时手腕还用力地左右扭动,试图将那“顽木”切开!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纤维撕裂声响起!
那砧板在柳如眉蛮力切割和扭动下,终于不堪重负!沿着刀口的位置,“咔嚓”一声脆响!一道深刻的裂纹瞬间贯穿了厚实的板身!紧接着——
“砰!”
一声闷响!
整块厚重的砧板,竟被柳如眉这蛮横的一刀一扭,硬生生从中间劈裂成了两半!碎木屑和断裂的木纤维四散飞溅!
“啊!”柳如眉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地上裂成两半的砧板,又看看手中卷了刃的尖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懊恼又委屈,“这…这什么破板子!中看不中用!害得本小姐的宝刀都…”
她抱怨的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裂开的砧板断面上,似乎有些异样!在厚实的木质内部,靠近砧板中心的位置,木头的纹理和颜色似乎与周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细密、更暗沉、甚至隐隐泛着金属冷光的物质!而且,在断面中心,赫然嵌着一个约莫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的、由某种深色薄木片拼合而成的夹层!夹层之中,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咦?这破板子…里面还藏着东西?”柳如眉忘了懊恼,好奇地蹲下身,用卷了刃的刀尖去拨弄那断裂处的夹层薄木片。
“住手!”陆明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响起!他一步抢上前,深潭般的眼底闪过一丝锐芒!方才砧板碎裂时那声异常的“金石交击”之响,以及此刻显露的异样夹层,绝非寻常!
沈清漪和玲珑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玲珑眼尖,立刻指着那夹层薄木片拼合的图案,失声叫道:“小姐!大人!你们看!那木片拼的…像不像…像不像周府后花园的假山和…和那口枯井的位置?!”
玲珑的话如同惊雷!陆明渊立刻俯身,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砧板断裂面中心那嵌在厚木里的夹层!只见那几块深色薄木片虽然断裂扭曲,但拼合后的轮廓,赫然与周府后花园的布局极其相似!尤其是假山和枯井的位置,标识得异常清晰!而在假山下方、枯井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用更细小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地穴入口般的标记!标记旁,还刻着一个微小的、线条扭曲的“丙”字!
密室地图!
与卷五枯井密室、地窖位置隐隐呼应!更指向一个全新的、标记为“丙”的隐秘地点!
“丙?”陆明渊低声重复,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周家地窖深处发现靖州军械麻袋碎片上印的正是“丙字库”!铁券拓本落款是“玉泉山庄 匠作监 丙字库”!这“丙”字标记…难道是周家府内,还隐藏着另一个与“丙字库”直接关联的秘密据点?!
柳如眉被陆明渊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地上裂成两半的砧板和自己卷了刃的刀,又看看众人凝重的神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祸了。她讪讪地绞着手中的丝帕,带着浓重的鼻音,怯生生地问:“明…明渊哥哥…这…这破板子…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雕个花…”
陆明渊缓缓直起身,目光从那意外现世的密室地图碎片,移向旁边一脸无辜、手上还沾着萝卜汁和木屑的柳如眉,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沉地吐出几个字:
“柳姑娘,你这萝卜花…雕得,甚是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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