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春堂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浓重的血腥气、药气、还有那砧板裂口内透出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陆明渊半跪在地,稳稳地托着雷震魁伟却已无知觉的身躯,避免任何一丝多余的震动加重那可怕的伤势。他深潭般的眸子扫过沈清漪苍白却异常专注的侧脸,沉声道:“清漪,他的脉象?”
沈清漪的指尖刚从雷震颈侧寸关尺移开,又迅速探向他肋下匕首旁汹涌流血的创口边缘,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脉沉细欲绝,气随血脱!肋下创口深,幸未透膈伤脏,但失血极剧!左臂……”她目光落在那被鲜血浸透、骨茬狰狞刺出的断臂处,清冷的瞳孔猛地一缩,“旧裂彻底崩碎,骨片移位,断端刺破肌膜,伤及筋络!若不立即止血正骨,筋络坏死,此臂必废!玲珑!东西!”
“来了!小姐!”玲珑几乎是扑过来的,怀里抱着烈酒坛、金疮药瓶,还有沈清漪点名要的那瓶“断续膏”,小脸煞白,眼泪还在不停地掉,但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沈清漪一把抓过烈酒坛,拔开塞子,毫不犹豫地倾倒在自己双手和几根最长的金针上,冰冷的酒液冲刷着可能沾染的血污。她看也不看,直接对玲珑下令:“烈酒冲洗他肋下创口周围!快!”
玲珑咬着牙,学着沈清漪的样子,将烈酒哗啦啦地浇在雷震肋下匕首周围的皮肉上,混合着血液的酒液四下流淌。雷震毫无反应,仿佛已经死去。
沈清漪手中金针快如闪电!嗖!嗖!嗖!几道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入雷震心口膻中、巨阙,右肩肩井、肩髃数处大穴!针尾在她指尖微妙的捻动下,发出细微却急促的嗡鸣,如同无形的丝线,强行吊住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生命之火。
“大人,请压住他肩部,固定上身!”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稳定,目光紧紧锁住那把深深嵌入雷震肋下的淬毒匕首。她深吸一口气,右手稳稳握住匕首柄,左手三指精准地按压在匕首两侧的皮肉上,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
陆明渊立刻照做,有力的手掌如同铁钳,稳稳压住雷震宽厚的右肩,防止拔刀瞬间可能引起的剧烈痉挛。
“玲珑,准备止血药粉,厚敷!”沈清漪低喝一声,眼神一凝,手腕猛地发力!
“嗤——!”
匕首被干净利落地拔出!一股暗红色的血箭随之飙射而出!
几乎在血箭喷出的同时,玲珑手中厚厚一叠浸透金疮药粉的棉布,已带着哭腔狠狠地按了上去!“老雷!撑住啊!”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那可怕的创口,药粉瞬间被鲜血浸透染红。
剧痛让昏迷中的雷震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幸亏陆明渊早有准备,死死按住了他,才没让他弹起来。
沈清漪看也不看那飙射的血箭,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全部心神,瞬间转移到那更加触目惊心的左臂断骨处!断裂的臂骨白森森地刺穿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参差不齐的骨茬上挂着碎裂的肌膜和丝丝缕缕的筋络,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断续膏!”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玲珑慌忙将那个墨玉小瓶递过去,瓶塞一开,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奇异草木辛香与苦涩腥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沈清漪毫不迟疑,用银勺挖出足量粘稠如墨玉髓般的黑色药膏。她没有立刻涂抹,目光却急切地在周围扫视,最终落在那只被匆忙推开、靠在墙角的青囊上!
“玉杵臼!青囊底层!”她急促地对玲珑喊道。
玲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沈清漪的青囊底层翻找。很快,她捧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物件。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杵臼,器型古朴,线条温润流畅,莹白无瑕的玉质在昏暗灯火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与这血腥混乱的场面格格不入。臼底内壁光滑如镜,杵头圆润饱满,一看便知是精心呵护的珍品。
“小姐,这个?”玲珑有些迟疑,这玉杵臼太过精致珍贵,她从未见沈清漪在如此紧急的救治中使用过。
“给我!”沈清漪一把抓过玉杵臼,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看也不看,直接将挖出的粘稠黑色“断续膏”倒入那莹白的玉臼之中。紧接着,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左手飞快地撩起自己鬓边一缕散落的、乌黑如墨的青丝,右手不知何时已捏住一枚小巧的柳叶刀片!
寒光一闪!
一缕青丝无声而断!
沈清漪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割下的不是自己的发丝。她将那缕断发,小心地置于玉臼中那漆黑的断续膏上。乌黑的发丝衬着墨玉般的药膏和莹白的玉臼,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清漪?”陆明渊深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沈清漪没有解释,她拿起那同样温润的玉杵,毫不犹豫地开始在那混合了青丝与断续膏的药膏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角度,缓缓地、用力地研磨起来!
玉杵与玉臼内壁摩擦,发出细微而清越的玉石相击之声,叮咚悦耳,在这充斥着痛苦与血腥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随着她的研磨,那漆黑的断续膏渐渐改变了性状,变得更为细腻柔滑,如同上好的墨锭研出的墨汁。而那缕乌黑的青丝,竟在玉杵的碾压下,丝丝缕缕地融入了漆黑的药膏之中,消失不见!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草木辛香、断续膏的苦涩腥气以及一丝极淡却异常清冽的奇异气息,缓缓从玉臼中升腾而起。
“小姐…这是?”玲珑看得呆了,连哭都忘了。
沈清漪专注地研磨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断续膏’霸道,需玉性温润中和其燥烈,方不伤损筋络本源。人身发肤,受之父母,蕴先天精血之气……以发为引,可助药力循经入脉,引气归元,契合伤者本源。”她语速很快,解释给玲珑,更像是坚定自己的信念。这是她沈家秘传的古法,非濒死重伤不可轻用,亦需至亲或医者精诚之念为引。此刻,她便是那引药之人。
药膏终于研磨至完美的状态,漆黑如墨玉,细腻如膏脂,散发着奇异而内敛的光泽与气息。沈清漪放下玉杵,没有丝毫犹豫,用银匙挑起那温润如玉的黑色药膏,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雷震左臂暴露的狰狞断骨和撕裂的筋络创口之上!
药膏甫一接触血肉,那原本汹涌流淌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断骨边缘翻卷的皮肉,在药膏的覆盖下,似乎也平复了一丝狰狞。沈清漪的手指稳定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引导着药膏覆盖每一寸断裂的骨茬和受损的筋络。她的指尖沾染着鲜血和药膏,在雷震粗壮的手臂上移动,画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圣洁与残酷。
接着,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浸泡过药酒的特制桑皮夹板,动作迅捷而精准地将雷震的左臂断骨处小心翼翼地复位、固定、捆扎。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处,昏迷中的雷震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按住他!”沈清漪低喝。
陆明渊和玲珑立刻用力按住雷震的躯干和右臂。沈清漪额头的汗水大颗滚落,浸湿了鬓角,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变形。固定完毕,她再次拿起金针,刺入雷震左臂肩贞、曲池、合谷等几处要穴,针尾轻颤,引导着那“断续膏”融合了青丝引与玉性温润的奇特药力,缓缓渗入断裂的筋骨深处。
时间在压抑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药味中缓慢流逝。
终于,当最后一根固定伤臂的布带系紧,沈清漪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了一线。她缓缓直起身,身形却猛地一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脚下虚浮。
“清漪!”陆明渊眼疾手快,空出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入手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精力透支到了极限。
“小姐!”玲珑也急忙扶住她另一边。
沈清漪借力站稳,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她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雷震肋下玲珑死死按压着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厚厚的棉布,但涌出的速度明显减缓。
“松开些,换药。”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玲珑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露出下面被鲜血和药粉糊住的创口。沈清漪用烈酒冲洗掉污物,仔细检查,确认没有伤及内脏,出血点主要在肌层血管。她再次敷上厚厚一层金疮药粉,用干净的棉布重新加压包扎。
做完这一切,沈清漪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她靠在陆明渊有力的臂膀支撑下,再次探了探雷震的颈脉。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飘忽欲绝,而是有了一丝沉实下来的迹象。呼吸虽然粗重,却也平稳了许多。
“命……暂时保住了。”沈清漪的声音低微,带着巨大的疲惫,却如同天籁,“但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左臂筋络受损严重,能否恢复如初……需看他自身造化,以及后续调养。”她看向雷震蜡黄的脸,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筋络之伤,最难愈合。
玲珑看着雷震虽然昏迷但终于平稳下来的呼吸,又看看自家小姐摇摇欲坠的样子,“哇”地一声,再也忍不住,扑到沈清漪身边大哭起来:“小姐!吓死我了!老雷他……他刚才……”
“好了,玲珑,没事了。”沈清漪轻轻拍了拍玲珑颤抖的肩膀,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去打盆温水来,再煎一副我开的‘参附固元汤’。”
“嗯!我这就去!”玲珑抹着眼泪,飞快地跑开。
陆明渊小心地将雷震魁梧的身体移到一旁铺好的厚褥子上,盖好薄被。他这才看向沈清漪,深沉的眸子里映着她苍白憔悴却依旧清丽的面容,还有她鬓边那处被自己亲手割断、显得有些不平整的发丝。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方才那玉杵臼与青丝……”
沈清漪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她走到那张放着玉杵臼的矮几旁,看着臼中残留的、混合着断续膏和自己青丝的漆黑药渣。她拿起玉杵,准备清理。然而,就在玉杵尖端触碰到那漆黑药渣的刹那,借着摇曳的灯火,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在药渣最中心、接触玉杵尖端研磨最久的位置,那漆黑的膏体中,竟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针尖大小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若非她医者目力惊人,又恰好角度合适,几乎无法察觉!
沈清漪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立刻放下玉杵,拿起那盛着药渣的玉臼,凑到最近的一盏油灯下,仔细端详。
“怎么了?”陆明渊立刻察觉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
沈清漪没有回答,她的指尖在玉臼边缘残留的一丁点暗色污渍上轻轻刮下——那是雷震伤口流下的、沾染在玉臼边缘的血迹,混合了少许药渣。她将这微量混合物置于指尖,凑近鼻端,极其仔细地嗅闻。
浓烈的断续膏药味和血腥气之下,似乎……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烈日下灼烧过的沙砾般的、微带金属锈蚀感的腥气!
这气味……她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陆明渊:“匕首!刺客的匕首!”
陆明渊瞬间会意,目光扫向地上那柄被沈清漪拔出的、沾满雷震鲜血的淬毒匕首。他走过去,用布巾包着手捡起匕首,也凑近细嗅刀刃上残留的毒血气息。片刻,他深潭般的眸子骤然一寒,声音冷冽如冰:“落日沙!”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匕首上淬的是“落日沙”剧毒!此毒阴戾狠绝,中毒者气血如焚,最终五内俱焚而死!雷震肋下伤口出血如此汹涌,除了创伤本身,这剧毒对血络的侵蚀破坏也是重要原因!
她立刻再次看向玉臼中残留的药渣,眼中充满了震惊!刚才那幽蓝光芒……是“落日沙”剧毒被“断续膏”药力中和时产生的异象?还是被那玉杵臼温润玉性、以及自己青丝中蕴含的生机之气所激发出的反应?
她立刻拿起玉杵,小心地拨开臼中表层的漆黑药渣。果然!在药渣最底层、紧贴着温润玉壁的地方,残留着一小片极其微薄的、颜色略浅的胶状物。这胶状物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在灯火下,其中心位置,竟真的隐隐透出点点针尖大小、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如同被禁锢在紫色琥珀中的星点鬼火!
“看这里!”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急促,将玉臼递向陆明渊。
陆明渊凝目细看,当他看清那深紫色胶状物中闪烁的微弱蓝芒时,眼中寒芒暴涨!他立刻联想到卷五玲珑用绣花针破机关箭阵时,箭矢淬的正是“落日沙”!还有卷九伏笔中提到的“落日沙”之危!
“落日沙!”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刺客是死士,武器淬此剧毒,必欲置人于死地,不留活口!目标……是孩子们,更是所有知情者!”他的目光扫过静室里依旧沉睡的三个孩子,扫过地上刺客的尸体,最后落在那块嵌在墙上、裂口内布满暗红手印的砧板上。周家余孽,或者说,周家背后的那只黑手,已经开始疯狂反扑了!不仅要灭口,更要毁灭一切证据!
沈清漪的目光则紧紧锁在玉臼中那点深紫色胶状物上,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医者特有的、洞悉奥秘的光芒。“这药渣……这反应……”她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温润的玉壁,“玉性温润,竟能引动毒戾之气显形?青丝为引,生机相激……这中和反应……”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形——这玉臼与青丝引药古法配合,竟似乎对“落日沙”之毒有着某种奇特的反应?这是否意味着……它可能成为解析、甚至克制这种剧毒的关键?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明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掩的兴奋:“明渊,这玉杵臼……还有这药渣反应……或许……是破解‘落日沙’的关键!”
陆明渊闻言,目光如电般射向那看似普通的玉臼,又落回药渣中那点诡异的幽蓝光芒。他瞬间明白了沈清漪的意思。这偶然发现的药性反应,在即将到来的、必然与“落日沙”剧毒正面交锋的漩涡中,可能成为扭转乾坤的一线生机!
“此物,”他指着那玉臼,声音斩钉截铁,“连同这药渣,必须妥善保存!任何人不得擅动!”
沈清漪郑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承载着希望与剧毒奥秘的玉臼,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她取过一块干净的素白丝帕,极其轻柔地将玉臼包裹起来,放在自己青囊中最稳妥的位置。那缕割断的青丝,那以命相搏换来的药渣反应,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也点亮了通往更深处黑暗的一盏微灯。
窗外,天色依旧浓黑如墨,济春堂内摇曳的灯火,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血腥。雷震在厚褥上发出沉重但规律的呼吸声,沈清漪疲惫地靠坐在墙边,闭目调息。陆明渊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守在静室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外残留的血迹和混乱。那块揭示着地狱景象的砧板,依旧嵌在墙上,裂口内的暗红手印,在光影中无声地控诉着。
夜,还很长。而潜藏的毒蛇,绝不会就此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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