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灯火通明。跳跃的烛火将墙壁上的人影拉扯得晃动不定,却驱不散室内那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页的霉味、墨汁的微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周府匾额暗格密账的、属于财富与罪恶交织的腐朽气息。
巨大的紫檀木公案上,此刻已无半分空余之地,被几座由不同证物堆砌而成的“山丘”占据。
左侧“山丘”最为触目惊心:那是从周家地窖冰俑背部拓印下的、密密麻麻的孩童名册编号拓片。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冰冷僵硬的数字和日期,如同刻在亡魂背脊上的耻辱烙印。旁边摊开放着雷震拼死从地窖刑具室火场中抢出的、边缘焦黑的《百童生死录》残本。两相对照,冰俑编号与名册记录,如同锁链的环扣,死死咬合!每一个编号,都对应着一个曾经鲜活、最终化作冰雕的名字!
右侧“山丘”则散发着阴森的死亡气息:摊开的是沈清漪那本《九针秘录》,翻在最新一页。墨迹未干的“回春散”方子旁边,沈清漪用朱笔清晰地誊录着从《毒经·虐刑篇》残页上复原的“蝎吻烙”完整配方!每一个药材名称、剂量、炼制手法都冰冷而残忍。旁边摆放着从罪恶烙铁头上刮取的深色毒垢样本、昨夜济春堂刺客匕首上刮下的“落日沙”残毒、以及那个用素白丝帕包裹、内里深紫色药渣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羊脂玉杵臼!沈清漪的清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配方、毒垢、落日沙残毒以及玉臼中那奇特的药渣反应之间反复穿梭,无声地编织着毒理与罪恶的锁链。
而占据公案最中心位置、体积也最为庞大的,则是昨夜从周府“积善余庆”匾额暗格中起获的那厚厚一摞密账!账册被小心地摊开,纸页泛黄,字迹密集而清晰。陆明渊深潭般的眸子,如同最冷静的猎鹰,一页页扫过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记录:
“壬寅年三月初七,收玉泉山庄‘丙字库’精铁料叁仟斤,付黑蛟帮‘镜湖’码头转运费纹银贰佰两。(凭双螭令)”
“壬寅年五月十九,付‘毒师’酬金黄金伍拾两,取《毒经·虐刑篇》‘蝎吻烙’配方及‘腐阴苔’培育法。(凭靖州密使手令)”
“壬寅年七月初一,出‘丙字库’精铁器肆佰件,抵柳氏通宝钱庄‘壬寅秋靖州平粜粮款’尾欠纹银贰仟两。(票据存根:柳钱庄字丙亥柒叁)”
“壬寅年九月初九,收冰俑匠工费纹银壹佰两。编号甲子壹至甲子贰拾,童尸处理费纹银伍拾两…”
“壬寅年冬月初三,付黑蛟帮纹银捌佰两,催运‘祭器’(冰俑内封金箔货)至镜湖水眼。务必于‘河神祭’前送达!(附靖王催货密令抄件)”
账册内容之详尽,罪恶链条之清晰,令人发指!将玉泉山庄的原料输入、军械坊的私铸、毒经配方的获取、童工的虐杀与冰俑处理、粮款的侵吞抵赖、黑蛟帮的转运、直至最后以“河神祭”为名的“祭器”输送,所有环节,所有参与者,所有肮脏的银钱往来,都赤裸裸地记录在案!每一笔,都是敲向周扒皮棺材板的铁钉!更是刺向幕后黑手的毒匕!
陆明渊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账册中夹着的一页薄薄信笺上。那是账册内抄录的靖王催货密令,末尾,那枚清晰的“双螭盘云印”拓印,如同毒蛇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所有翻阅它的人。
“大人!”张龙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柳家钱庄的管事带到!还有…柳姑娘也跟着来了。”
陆明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带管事进来。柳姑娘…请她在偏厅稍候。”
门开,一个穿着绸衫、面色惶恐的中年管事被带了进来,正是柳氏通宝钱庄清河分号的大掌柜钱福。他进门就被这满桌的“罪证山丘”和凝重的气氛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钱福,”陆明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威压,“本官问你,壬寅年秋,玉泉山庄是否以精铁器肆佰件,抵充靖州平粜粮款尾欠,折银贰仟两?票据存根字丙亥柒叁,可在你钱庄账册之中?”
钱福冷汗涔涔而下,连连点头:“在…在!大人明鉴!确有此事!票据…票据存根就在小人带来的账册副本里!”他慌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副本,翻到一页,指着上面清晰的记录和票据存根编号。
陆明渊目光扫过,与周家密账上的记录严丝合缝!他拿起周家密账,翻到记录柳家票据的那一页,两相对照:“票据存根:柳钱庄字丙亥柒叁”,分毫不差!
“此票据,原件可在?”陆明渊追问。
钱福擦了把汗:“回…回大人!原件…原件按例应由玉泉山庄留存一联,我钱庄留存一联…我钱庄那份…应…应在总柜存档…”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柳如眉不顾衙役的阻拦,端着一个托盘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委屈:“明渊哥哥!我…我亲自熬了莲子羹!那钱管事笨手笨脚的,我怕他弄不清账目,特意…特意把总柜那边送来的、几份重要的票据存根都找来了!你看!”她说着,便将托盘往公案边缘一放,上面果然放着几份折叠整齐的票据。
她的动作看似殷勤,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靠近和表现的急切。身体前倾时,宽大的衣袖不经意地扫过公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证物!
“小心!”沈清漪清冷的提醒刚刚出口。
“哎呀!”柳如眉似乎被自己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手肘撞到了托盘边缘!
托盘上的青瓷莲子羹碗猛地一晃,滚烫的羹汤泼洒出来!与此同时,托盘上那几份票据也被撞得飞起!
变故只在一瞬!
滚烫的羹汤泼向摊开的周家密账和那页夹着的靖王密令抄件!飞起的票据如同纷飞的落叶,其中一张,飘飘荡荡,不偏不倚,正盖在了公案右侧沈清漪摊开的《九针秘录》上,那记载着“蝎吻烙”配方和“回春散”方子的页面上!
“放肆!”陆明渊厉喝,袍袖一卷,内力激荡,将泼向密账的滚烫羹汤大部分扫开,只有零星几点溅在账册边缘。他同时出手如电,稳稳抓住了那张即将覆盖在《毒经》配方上的关键票据!
沈清漪则反应更快,在票据飞起的瞬间,她已护住了自己的《九针秘录》和旁边的玉杵臼。那张飘落的票据,被她用指尖轻轻拈住。
混乱平息。莲子羹碗在墙角摔得粉碎,羹汤流淌一地。柳如眉吓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钱管事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陆明渊目光如冰刀般扫过柳如眉,却并未立刻发作。他展开手中抓住的那张票据——正是壬寅年七月初一,柳氏钱庄开具的、玉泉山庄以精铁器抵充粮款的票据原件!抬头、金额、日期、票据编号“字丙亥柒叁”,与周家密账记录、钱管事副本账册,完全吻合!票据左下角,盖着清晰的“玉泉山庄”印鉴和“柳氏通宝钱庄”骑缝章!
铁证!
而沈清漪拈着那张飘落在她书页上的票据,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票据内容上,而是被票据背面沾染的一小片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污渍所吸引!那污渍早已干涸,颜色暗沉,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混合了铁锈和某种腐败草木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这气味…沈清漪清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将票据凑近鼻端,极其仔细地嗅闻!随即,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银针,极其小心地从票据背面刮下微量深褐色污渍,置于一个干净的琉璃碟中。接着,她拿起玉杵,用其温润的杵尖,极其轻微地沾了一点玉臼中那深紫色、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药渣!
在陆明渊、张龙、乃至吓得呆住的柳如眉和钱管事的注视下,沈清漪屏住呼吸,将沾着药渣的玉杵尖,轻轻点在琉璃碟中那深褐色的微量污渍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接触的瞬间,那深褐色的污渍竟如同活物般,颜色瞬间变得更深、更粘稠!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与昨夜验毒房中“腐阴苔”样本被激发时、那种混合了腐败草木与腥甜气息的、令人作呕的灰白烟雾,极其微弱地升腾而起!烟雾之中,甚至夹杂着几声微不可闻、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虫卵摩擦的“沙沙”声!
“果然!”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笃定!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明渊,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票据背面沾染的污渍,正是‘腐阴苔’培育巢穴中特有的‘阴蚀泥’!此泥蕴含蛊虫戾气与瘴毒本源!遇玉臼中这融合了青丝生机与‘落日沙’戾气的药渣,其污秽本源立被激发显形!与账册所载,周家以粮款购铁器、铁器又流入玉泉山庄,玉泉山庄再将铁器抵回粮款的罪恶循环,以及玉泉山庄与毒瘴蛊巢的关联,形成了完美的毒理闭环!”
她的话,如同最后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将毒经配方、瘴气蛊巢、落日沙、玉泉山庄、粮款铁器…所有源自《毒经》的罪恶链条,死死地锁在了一起!
陆明渊的目光,从沈清漪手中那张揭示了污秽根源的票据,缓缓移向自己手中那张证明了肮脏交易的票据原件,最后,如同冰冷的审判之矛,牢牢钉在了公案中心——那本摊开的、记载着周家所有罪恶的密账之上!他的指尖,缓缓划过账册上三条用朱砂重重圈出的记录:
冰俑编号与处理记录(对应童尸名册,坐实虐杀)。
支付毒师酬金,获取“蝎吻烙”配方(对应《毒经》配方,坐实邪术来源)。
抄录的靖王催运“祭器”密令(凭“双螭盘云印”,坐实幕后指令)。
三条记录,如同三条冰冷沉重的玄铁锁链,在周家密账这个罪恶的基座上,在柳家票据、毒理验证、童尸名册、冰俑编号、毒经配方、蛊巢瘴源、落日沙反应…无数铁证的加持下,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咬合!环环相扣,纹丝合缝!将周扒皮死死锁在了地狱的最底层!更将那条名为靖王的毒蛇,死死地钉在了这铁证如山的锁链尽头!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跳动,映照着每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震惊、恍然、恐惧、以及陆明渊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啪!”
陆明渊将手中那张柳家票据原件,重重地拍在了周家密账之上,覆盖在那三条朱砂圈注的记录之上!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宣告着最后的审判:
“铁证如锁!周富贵之罪,罄南山之竹,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其背后元凶,虽暂隐于九阙,然此链已成,终有锁喉之日!”
他的目光抬起,穿透紧闭的门窗,仿佛已看到那阴云密布的靖州方向。锁链已成,只待时机,便要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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