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春堂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门窗紧闭,却关不住里头那副足以让任何知情人瞠目结舌的诡异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脂粉香气,混合着崭新的布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气息。屋子中央,一面模糊的铜镜前,一个魁梧得如同黑铁塔般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堪称酷刑的姿势僵坐着。
雷震。
此刻的他,套着一件明显小了好几号、针脚粗糙却颜色刺目的大红嫁衣。那嫁衣紧紧绷在他虬结的胸肌和宽阔的肩背上,仿佛随时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袖口短了一截,露出他古铜色、布满伤疤和浓密汗毛的小臂,以及那缠着特制防水护具、依旧显得有些笨拙的左臂。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那颗脑袋。原本刺猬般扎手的短发被一顶劣质纸板和金箔糊成的凤冠死死扣住,几根尖锐的簪子硌得他头皮生疼。凤冠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栽下来。而他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刀疤、平日里瞪一眼就能让小儿止啼的凶悍脸庞上…竟然…竟然被扑上了一层厚厚的、死白的铅粉!
脸颊上还极其敷衍地抹了两团扎眼的圆形胭脂,活像刚被人揍了两拳。眉毛被炭笔草草描过,粗黑得像两条毛毛虫趴在了额头上。嘴唇…嘴唇更是灾难,一点猩红的口脂被抹得溢出唇线,配上他因极度不适而紧抿的嘴角,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既凶恶又委屈的诡异表情。
“噗——哈哈哈哈!”玲珑实在是憋不住了,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小拳头锤着地面,“哎哟喂…雷头儿…哈哈哈…您这模样…比庙里的鬼王爷爷还…还辟邪!哈哈哈…水匪不用你打,看一眼…哈哈哈…估计就得吓晕过去几个!”
雷震额角青筋暴起,那扑了厚粉的脸皮底下透出憋屈的红色。他猛地一动,想把这身该死的行头扯下来,却差点把脆弱的嫁衣直接崩开线,头上的凤冠更是摇摇欲坠。
“笑!笑个屁!”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如同被困的猛兽在低吼,“老子不干了!这他娘的比蹲水牢还难受!让老子去拼命,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这…这算怎么回事?!”
“哎哟喂,我的雷大爷~”玲珑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站起来,叉着腰,小脸上满是戏谑,“这可是您自个儿抢着要去的‘好差事’!当新娘子嘛,可不就得有新娘子的样子?您以为披块红布就行啦?得娇弱!得惹人怜爱!得让那帮水匪觉得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等着河神爷疼惜的小可怜~您瞅瞅您这样儿,像是能被河神娶走的吗?像是能被水匪轻轻松松拖走的吗?倒像是去抢亲的河神他姥爷!”
她一边毒舌,一边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拍开雷震想去抓挠脸上脂粉的手:“别动!扑点粉是为了盖住您这身煞气!还有这走路姿势!跟您说了多少遍了,要小步!要轻移!要弱柳扶风!您倒好,刚才那几步走得地动山摇,恨不得把房基都踩塌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您是个能一拳打死牛的壮士?”
雷震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件可怜的嫁衣再次发出危险的呻吟。他这辈子刀头舔血,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就没受过这种罪!这比让他光着膀子去雪地里跟人搏杀还难受百倍!
“弱柳扶风?老子是雷震!是雷老虎!不是他娘的柳条!”他低吼着,试图站起来展示一下什么叫“虎步龙行”,结果起身太猛,头上的凤冠“咣当”一声,彻底歪到了一边,几缕假发髻也散落下来,垂在耳畔,那模样更是滑稽得无法形容。
玲珑又是一阵爆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在那夸张的笑声和嫌弃的数落背后,玲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称得上细致。
她仔细地帮他调整着头上那顶摇摇欲坠的凤冠,用更多的发簪和细绳小心固定,尽量避免刺痛他的头皮。她拿出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一点点擦掉他脸上那惨不忍睹、糊成一团的脂粉,特别是嘴边那圈可笑的猩红。
“哎呀,真是笨死了…算了算了,胭脂水粉看来是没救了,扑点粉盖盖脸色算了,反正天黑,水里也看不清…”她小声嘀咕着,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重新为他扑上一层薄而均匀的粉,至少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吓人,虽然依旧僵硬诡异。
她又蹲下身,帮他整理那件绷得紧紧的嫁衣,尽量拉扯平整,嘴里还不忘抱怨:“你说你,长这么壮实干嘛?这最大号的嫁衣你都穿不上…幸好小姐想了法子,在背后给你加缝了一块暗布,不然非得让你撑裂了不可…哎,你轻点喘气!带子要绷断了!”
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系着衣带,调整着裙摆,试图让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至少看起来能蒙混过关。偶尔她的指尖会不经意地碰到他手臂上那坚硬的护具,或是感受到衣料下紧绷如铁的肌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会有那么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停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这家伙…伤还没好利索呢…就要去那么深、那么冷的湖水里…还要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水匪搏斗…
“喂!发什么呆呢!”雷震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扭动着脖子,“这破玩意儿勒死老子了!还有,这裙子也太碍事了!真掉水里,还不把老子直接坠到龙宫去?”
“嚷嚷什么!这不是给你想办法呢嘛!”玲珑立刻收回心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旁边拿过几个特制的、用油布包裹的小沙袋,“小姐早就想到了!喏,这些沙袋藏在裙摆暗袋里,下水前偷偷扔掉,重量就轻了!还有,真到了水里,这宽大的嫁衣反而能遮掩你的动作…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乖乖听着就是了!”
她一边解释,一边熟练地将沙袋塞进嫁衣内衬特制的暗袋里,又检查了一下他腰间和腿侧是否稳妥地藏好了分水刺和那把贴身的短刃。
“我可告诉你啊,”玲珑直起身,插着腰,努力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仰视着雷震,“下水之后,机灵点!别就知道闷头往前冲!打不过就跑!发信号!张龙赵虎他们就在附近等着呢!千万别逞能!特别是你这只胳膊!小姐好不容易才…才…你要是再弄坏了,看我还给不给你换药!疼死你算了!”
她的话依旧带着刺,但那掩饰不住的关心,还是从字缝里漏了出来。
雷震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口高、明明担心得要死却偏要装出一副嫌弃模样的小丫头,那股子暴躁和憋屈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他哼了一声,别扭地动了动肩膀,声音依旧粗嘎,却缓和了些:“…知道了,啰嗦!老子又不是三岁娃娃…这粉…真他娘的痒…”
“忍着!”玲珑一巴掌拍掉他又想去挠脸的手,最后替他正了正歪掉的凤冠,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他。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个不伦不类、滑稽可笑到极点的“新娘”。魁梧的身材,凶悍的面容,别扭的妆容,紧绷的嫁衣…任何看到的人都会觉得荒诞绝伦。
但不知为何,看着雷震那副明明极度不适、却依旧强忍着、眼中燃烧着坚定战意的模样,玲珑那点玩笑的心思渐渐淡了下去。
她沉默了一下,小声地、飞快地说了一句:“…一定要小心啊。”
然后不等雷震反应,立刻又提高了音量,恢复了那副嫌弃的口吻:“行了行了!差不多能糊弄过去了!反正黑灯瞎火的,那些水匪估计也饿得眼花!走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看着就闹心!”
她转过身,假装去收拾桌上的脂粉盒,掩饰着自己微微发红的眼眶和那一点点不争气的鼻酸。
雷震看着镜子里那个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怪物,咧了咧嘴,那笑容在厚重的脂粉下显得格外狰狞古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收腹挺胸…虽然效果甚微。然后,极其别扭地、尝试着迈出了他那“弱柳扶风”的第一步…
砰!
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玲珑的肩膀抖了一下,没回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哪是去当新娘…
这分明是黑瞎子要去捣蜂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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