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义诊与温和走访，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滋润着镜湖周边渔民们干涸恐惧的心田。陆明渊与沈清漪并未急于求成，只是日复一日地出现，看病，发粮，聊家常，将官府的善意与关切，实实在在地展现在这些饱受欺压的百姓面前。
坚冰，正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消融。
这一日，义诊摊前依旧人头攒动。沈清漪专注地为一位老妪施针缓解风湿痛，陆明渊则在旁帮忙分发热粥，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
这时，村里那位颇有些威望的老里正，拄着拐杖，在远处观望了许久，终于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先是朝着陆明渊深深作了个揖，又对沈清漪的方向拱了拱手，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满是顾虑。
陆明渊放下手中的粥勺，温和道：“老丈可是有事？”
老里正犹豫再三，终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陆…陆公子…老朽斗胆问一句…县衙…当真把那镜湖里的水匪…都…都剿干净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和期待，问出了所有渔民心底最深的恐惧。
陆明渊神色一正，目光扫过周围看似忙碌实则都竖着耳朵听的渔民，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老丈放心，镜湖匪巢已被彻底捣毁，匪首张奎及其党羽大多已被擒获，关押在县衙大牢，等候朝廷律法严惩！剩余些许漏网之鱼，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绝无再聚众为患之能！”
他略微提高声调，既是回答老里正，也是说给所有村民听：“陆某既为清河县令，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剿匪绝非一时之功，日后也会加派巡检，肃清余孽，绝不容许任何匪类再祸害镜湖，惊扰百姓！”
这番话，铿锵有力，既陈述了事实（剿匪成果），又表明了决心（持续清剿），更给了百姓一个明确的承诺（保境安民）。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低的议论声，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的神情。
老里正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了泪花，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好…好…青天大老爷啊！真是青天大老爷！我们…我们被那帮天杀的水匪欺压了太久了…”
陆明渊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匪患虽除，然其背后是否尚有隐忧，是否还有同党流窜，亦未可知。若要长治久安，还需诸位乡亲相助。若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船，或知晓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还望能告知官府。官府必会严守秘密，绝不令报信者陷于险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补充道：“当然，若有人因惧怕而选择沉默，本官亦能理解。只是，纵容隐匿，恐遗祸将来。孰轻孰重，还望诸位三思。”
恩威并施。
剿匪的余威震慑了潜在的恐惧，承诺的保护给予了希望，而最后略带警示的话语，则点明了沉默可能带来的后果。
再加上连日来沈清漪无私救治积攒下的恩情…
几种情绪在渔民心中交织、碰撞。
沉默持续了片刻。
终于，一个之前受过沈清漪恩惠、家中孩子顽疾得治的年轻渔民，咬了咬牙，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不敢看周围人，只是低着头，对陆明渊快速说道：“大人…小的…小的好像见过…不是渔船的船…半夜…从老鸦咀那边的水道拐进去…”
老鸦咀！正是前日那中年渔民警告过的区域！
陆明渊心中一凛，面色不变，温和问道：“哦？是怎样的船？大约何时？多久一次？”
那年轻渔民见陆明渊态度温和，稍稍放松了些，回忆道：“船不大…比货船小些，比渔船又快些…黑乎乎的，没挂灯…好像…好像隔个十来天，就能隐约听到动静…多是下半夜…”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另一位老者也犹豫着补充道：“老朽…老朽年前去北边山坳拾柴火…好像…好像看见过那荒村…就是大人你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夜里…好像有过亮光…但一闪就没了…吓得我没敢细看就跑回来了…”
“对对，”又一个妇人小声道，“我也好像听我当家的说过一回…有次打渔晚归，远远瞧见有黑影往那荒村方向去了…穿着不像咱们村里人…”
线索开始零零星星地汇集起来。
虽然依旧模糊，缺乏细节，但指向却逐渐清晰——黑蛟帮的活动并未因镜湖巢穴被捣而完全停止，他们似乎仍利用着镜湖北部水域，特别是老鸦咀附近某些隐蔽水道进行着秘密活动。而那处荒村，也绝非简单的废弃村落，夜间仍有不明人员出入！
陆明渊认真听着每一条线索，不时温和地追问一两个细节，并让身旁扮作仆从的衙役默默记录下来。他始终保持着温和而郑重的态度，对每一位提供线索的渔民都表示感谢，并再次重申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沈清漪也适时开口，对几位提供了有用线索的渔民家属表示，日后若再有疾患，可随时去县衙寻她。这无疑又给那些心怀忐忑的渔民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夕阳再次西沉，义诊摊收拾停当，准备返回时，陆明渊手中的笔录册上，已经多了数页有价值的零星信息。
比起之前一无所获的僵局，已是巨大的突破。
返回县衙的马车上，陆明渊看着窗外逐渐沉入暮色的镜湖山水，目光深邃。
“老鸦咀的水道，荒村的夜影…”他低声沉吟，“结合张奎的口供和之前的伏击，看来，那里才是黑蛟帮在镜湖区域真正的核心通道和联络点。镜湖巢穴，或许只是一个对外展示的幌子和兵器打造点。”
沈清漪颔首：“对方行事如此周密，必然还有更多我们未曾发现的隐秘。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陆明渊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既然知道了大概方位和规律，接下来，便是张网以待的时候了。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情报，更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自己浮出水面的时机。”
恩威并施的策略，终于撬开了紧闭的蚌壳，露出了内里珍珠的微光。
虽然这微光尚且微弱，却足以指引他们，走向更深沉的黑暗，去揭开那隐藏在水波与废墟之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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