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追查与清剿，虽斩获颇丰，却也如同不断搅动着镜湖这潭深水，令其下的暗流愈发汹涌躁动。空气中的紧张感并未随着几个窝点的拔除而消散，反而像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这日清晨，天色便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湖面，仿佛触手可及。风开始刮起来，不再是秋日的凉爽，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湿冷的劲道，吹得县衙庭院中的旗幡猎猎作响，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四处乱飞。
“看这天色，怕是要有一场大雨了。”沈清漪站在廊下，望着昏沉的天空，微微蹙眉。她自幼久居深山，对天气变化颇为敏感。
陆明渊负手立于她身侧，目光投向镜湖方向，神色凝重：“只怕不只是一场大雨那么简单。”
到了午后，天色愈发昏暗，如同夜幕提前降临。狂风呼啸，卷起湖岸边的沙石，打得人脸颊生疼。湖面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浊浪翻滚，一浪高过一浪，猛烈地拍击着堤岸，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腥味。
终于，随着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和紧随其后的、震耳欲聋的雷鸣，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泻般倾盆而下！雨点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水幕，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狂风裹挟着暴雨，疯狂地抽打着房屋、树木、湖面，发出各种令人心悸的怪响。
镜湖，仿佛变成了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巨兽，在风雨中咆哮翻滚。
如此恶劣的天气，自然无法再外出办案。衙役们都缩回了衙内，百姓们也早早闭门不出。
然而，坏消息却随着风雨一同传来。
张龙顶着风雨，浑身湿透地冲进二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声禀报：“大人！湖边的几个村子都派人来报信了！许多渔民聚集在祠堂里，情绪激动，说是…说是‘河神发怒了’！”
“河神发怒？”陆明渊眸光一凛。
“是！”张龙语气急促，“那些老渔民都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狂暴的风雨，直冲着镜湖而来！他们说是我们剿匪，触怒了河神，这是降下的惩罚！甚至有人嚷嚷着…要重新祭祀，平息河神之怒！”
愚昧的恐惧，在天威之下被迅速放大，再次抬头。
几乎同时，负责监视老鸦咀水道的衙役也冒死传回了消息——风雨太大，水面情况极端恶劣，视线受阻，无法继续近距离监视！但就在风雨最狂暴、能见度最低的时候，他们似乎隐约听到老鸦咀深处传来不同寻常的、不同于风浪的异响，似乎有大型船只强行破浪前进的动静！但因风雨声太大，无法确定！
陆明渊听完禀报，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墙上那幅镜湖区域图，手指重重地点在老鸦咀的位置上！
“风雨…河神之怒…异响…”他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冰冷，“好一个‘河神发怒’！当真是好借口！好掩护！”
沈清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微变：“大人是说…这天气…可能被他们利用了？”
“不是可能，是必然！”陆明渊语气斩钉截铁，“如此恶劣的天气，正常船只绝不敢出航，渔民闭户，官府的监视也被极大削弱！这正是他们进行大规模秘密活动的最佳时机！甚至…这风雨本身，可能都在他们的计算之内！”
他想起那羊皮地图上关于星象祭祀的记载，想起那些诡谲的仪式！对方既然能进行那等邪异的血祭，是否也掌握了某些借助天时、甚至影响天气的古老秘法？或者，他们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敌人正在利用这天地之威，进行着某种极其重要的、不想被任何人察觉的勾当！
“重新祭祀平息河神之怒？”陆明渊冷笑一声，“恐怕是有人想借这‘河神之怒’的幌子，行那见不得光的‘大事’！或许是要运送最后一批关键物资，或许是要进行那邪祭的某个关键步骤！”
他立刻下令：“张龙！立刻带人，冒雨前往湖边各村，严正告诫乡老里正，此乃自然天象，绝非什么河神之怒！令他们务必安抚村民，绝不可听信谣言，更不可妄议祭祀之事！若有趁机煽动闹事者，一律拿下！”
“赵虎！你带一队最精干、最熟悉水性的弟兄，穿上蓑衣，携带强弩信号，想尽一切办法，抵近老鸦咀水域！不必强求看清，只需确认是否有非比寻常的船只活动迹象！一旦发现，立刻发信号！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可强行冒险！”
“雷震！”陆明渊看向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雷震。
“大人！俺没事！让俺去吧！”雷震立刻请命。
“你的任务是坐镇县衙，协调各方！你的胳膊还想不想要了？”陆明渊一口回绝，语气不容置疑，“若有情况，我需要你带人第一时间策应！”
雷震虽不甘，也只能咬牙领命：“…是！”
命令一道道发出，众人领命，毅然冲入狂风暴雨之中。
县衙内，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和更加凝重的气氛。
陆明渊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混沌一片的世界，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棂，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县衙彻底吞噬。
沈清漪走到他身边，眼中带着担忧：“如此天气，强行出探，太过危险了。”
“我知道。”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但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风雨越大，他们的行动就越可能露出破绽。我们必须抓住！”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直刺那风暴中心的黑暗秘密。
“这场风雨，是危机，也是契机。就看我们，能否在这天地之威与人心诡谲的双重风暴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胜机了。”
镜湖在咆哮，风雨在怒吼。
仿佛真的有神明在发怒，又仿佛是深藏的妖魔，即将借着这风雨的掩护，现出它真正的狰狞面目。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此刻，已是狂风暴雨，湖涛汹涌。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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