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不到十天。
这一日，天色起初与往常并无二致，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缕薄云。田间地头，农人们虽心中隐有忧虑，但仍抱着侥幸心理，辛勤地劳作着，祈祷着那可怕的传言不要成真。
然而，将近午时，异变陡生。
先是北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片移动的、不断扩大的暗黄色阴影，如同泼洒开的浑浊墨汁，迅速蚕食着湛蓝的天幕。伴随着阴影而来的，是一种低沉而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起初似远方的闷雷，旋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终化作铺天盖地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疼，心慌意乱。
“那...那是什么？”田埂上，一个老农直起腰，手搭凉棚，眯着眼望向北方，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疑。
很快，那片“黄云”逼近了。那根本不是云！是无数只振动着翅膀的蝗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汹涌而来的死亡之潮！阳光被瞬间遮蔽，天地间迅速昏暗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蝗虫！是蝗神！蝗神来了！！”一声凄厉的、充满绝望的尖叫划破了田野的寂静，如同投入油锅的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无边的恐慌。
“快跑啊！”
“老天爷啊！救命啊！”
田间的农人们扔下锄头，哭喊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向村庄的方向狂奔。家里的妇人孩子闻声跑出来，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顿时吓得腿软脚软，哭嚎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下一刻，蝗虫的先头部队如同冰雹般砸落下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无数蝗虫撞击在屋顶、窗户、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声响。更多的蝗虫则如同饥饿的恶魔，扑向那些还挂着青穗的稻田、茂盛的玉米地、绿油油的菜畦...
恐怖的啃噬声如同骤雨般响起，窸窸窣窣，连绵不绝，盖过了一切哭喊。人们惊恐地看到，那些他们辛勤劳作、视若生命的庄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原本饱满的稻穗顷刻间只剩光杆，宽大的玉米叶眨眼被啃得千疮百孔，鲜嫩的蔬菜瞬间无踪无影！
绿色的田野，正在被疯狂的黄色浪潮吞噬，变成一片令人绝望的荒芜！
“我的粮食！我的命啊！”一个老农跪倒在田埂上，看着瞬间被毁掉的稻田，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几乎晕厥过去。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抱住母亲的大腿。
鸡鸭惊得四处乱飞，狗儿不安地狂吠。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与绝望。
......
县衙内，陆明渊正在与县丞、主簿等人商议公务，也听到了那由远及近、异常恐怖的轰鸣声，以及外面骤然响起的鼎沸人声。
“什么声音？！”陆明渊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只见北方天空已被昏黄的虫云彻底覆盖，无数黑点如同暴雨般落下，街面上百姓惊慌奔跑，哭喊声震天动地。
“蝗灾！是蝗灾！真的来了！”县丞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叫道。
陆明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尽管早有预警，但亲眼目睹这如同天罚般的恐怖场景，依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他猛地转身，脸上已不见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决断和凝重。
“击鼓！升堂！”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堂内的恐慌，“所有衙役兵丁即刻集合！雷震！”
“属下在！”雷震早已闻声赶到，虽也被外面的景象所震撼，但听到命令立刻抱拳应声，声如洪钟。
“你即刻带人上街，维持秩序！安抚百姓，严禁踩踏！将所有惊惶失措的民众劝导回家，紧闭门窗！若有趁乱打劫、滋事生非者，就地拿下！”陆明渊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得令！”雷震二话不说，抓起新佩的长刀，大吼着“弟兄们跟我来！”便带着一队衙役冲了出去。
“张龙赵虎！”
“属下在！”
“你二人带人，分头赶往四个城门，协助守城官兵，维持城门秩序，确保道路通畅，以备后续调运物资！”
“是！”
“县丞！”
“下官在！”
“你立刻组织户房、粮房所有书吏，核实官仓存粮确切数目，并立刻开始搭建粥棚！地点选在城隍庙前广场！”
“是！大人！”
“主簿！”
“属下在！”
“你负责记录本官指令，并即刻拟写安民告示，言明官府已着手应对，令百姓稍安勿躁，各守其家，等待官府安排！写好后即刻抄录张贴全城！”
“遵命！”
一条条命令如同流水般发出，原本有些慌乱的县衙立刻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陆明渊又对一名衙役道：“速去后堂，请沈姑娘过来！等等...告诉她外面虫豸肆虐，戴上帷帽面纱再出来！”
很快，沈清漪和玲珑匆匆赶来，两人虽戴着面纱，但露出的眼眸中皆充满了震惊与忧虑。
“清漪，”陆明渊看向她，语气急促却不失沉稳，“蝗灾已至，饥荒之后，必有大疫。你先前拟定的防疫药方和药材清单必须立刻启用。县衙库房药材由你全权调配使用，立即组织人手，开始熬制防疫汤药，优先供给老弱妇孺！”
“清漪明白！”沈清漪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我这就去药库清点！玲珑，你去唤几个手脚利落的婆子来帮忙！”
“是，小姐！”玲珑也知道事情紧急，立刻跑开。
安排完这一切，陆明渊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县衙大门外。雷震正带着衙役们在街上大声呼喝，疏导惊慌的人群，场面虽然依旧混乱，但已初步得到控制。
空气中弥漫着蝗虫翅膀扇动的腥气和被啃噬的植物汁液的味道。无数蝗虫撞在县衙的墙壁、柱子上，簌簌落下，又挣扎着飞起。脚下的地面，很快便覆盖了一层还在蠕动的黄绿色虫体，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脆响。
天空依旧昏暗，嗡嗡声震耳欲聋。放眼望去，城外的方向，黄云压境，昔日绿色的田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陆明渊站在台阶上，衣袍被蝗虫撞击着，面容冷峻如铁，目光扫过混乱的街道和绝望的天空。
这不是天灾，至少不完全是。他想起了黑蛟帮账册上那笔可疑的支出，想起了柳如眉无意中透露的南方药价波动...这背后，或许同样有着人祸的影子！
但此刻，他无暇深思。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是活下去！
他转身，对紧随其后的主簿沉声道：“再加一条告示：即日起，全县进入应急状态。所有商户，不得囤积居奇，不得哄抬米粮药材价格！违令者，严惩不贷！”
“是，大人！”
乌云压境，蝗如狂潮。
清河县的安宁被彻底打破，一场艰苦卓绝的抗灾救灾之战，就在这遮天蔽日的虫翼轰鸣声中，拉开了惨烈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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