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福的尸体被拖走,刑房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铁锈味,混着他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动,在冰冷石壁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沈砚重重咳了几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角那抹刺眼的黑红再次洇开。他靠在圈椅里,裹着厚裘的身体微微发颤,右臂的伤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麻痹和灼痛。孙神医的药和金针,只能暂时吊住他一线生机。
“大人!”林岚的心猛地一揪,从怀中取出干净帕子,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替他擦去血迹。指尖触到他下颌冰凉的皮肤,心头更沉。那“见血封喉”的毒,像悬在头顶的利刃。
“无妨……”沈砚闭了闭眼,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阿巴斯……必须……抓住!传令……”他看向肃立一旁的捕头赵虎,“即刻……画影图形……封锁……所有西域商栈、邸店、酒肆!特别是……与香料、琉璃……有关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绿眼睛的……波斯人!”
“属下遵命!”赵虎抱拳,声音洪亮,眼中燃着怒火,转身大步冲出刑房,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里急促回荡。
刑房内重新陷入死寂。沈砚的目光落在林岚手中——那枚灰扑扑、刻着怪异飞鸟的石牌,还有那个盛着致命毒丸的细颈瓷瓶。火把的光在瓷瓶上跳跃,映着瓶身冰冷的釉光,也映着林岚凝重沉思的侧脸。
“归藏……”沈砚低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圈椅扶手上敲击,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周德福……最后喊的……是‘归藏’的怒火……他恐惧的……不是阿巴斯……是这个名字。”他抬眼,看向林岚,“岚儿……你如何看?”
林岚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一旁放置证物的木案边,拿起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陈三死亡时穿的那件武生行头。靛蓝色的衣料在火光下晦暗不明。她小心翼翼地拈起袖口,凑近火把的光源。
“大人,看这里。”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冰泉击石。
沈砚的目光随之凝聚。只见那靛蓝色的袖口边缘,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粉末,在跳跃的火光下,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异样的亮光,随即又隐没在深色布料里。
“荧光粉。”林岚肯定道,指尖在袖口上轻轻捻过,沾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尘,“周德福胭脂盒底的东西,一模一样。陈三袖口沾上这个,绝非偶然。”
沈砚的眉头紧紧锁起,周德福临死前狂乱的话语碎片在脑中翻腾:“……他趁乱碰了盒子……袖口沾了荧光!……他像条疯狗!……居然……偷偷摸进老子房里……翻到了……半张秘图残片!还有……老子的‘飞鸟’牌!”
“陈三……”沈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了然的寒意,“他不仅……是周德福的戏班武生……更是……他暗中的……帮凶?至少……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甚至……试图染指秘图。”
“帮凶?”林岚眼神锐利如刀,“周德福提到陈三‘夜寻赃物’……昨夜他潜入白露房间想撬地道挡板找胭脂盒,被周德福伏杀。但在此之前,他必定已多次为周德福做事,才熟悉地道,才会被荧光粉标记。”
她走到桌边,拿起周德福的证词记录,快速翻动:“周德福提及,郑莺(柳莺儿)被杀前,他翻其妆台寻找名单时‘不小心撒了点荧光粉’,被郑莺看到‘鬼火’而起疑。这‘不小心’……恐怕是托词。荧光粉,更像是他控制、引导陈三这类‘夜行人’的手段!一种……只有特定角度光线或药水才能显形的路标!”
“标记……”沈砚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疲惫的眼底燃起一丝火光,“藏赃地!周德福这种狡兔三窟的恶徒,绝不会把阿巴斯给他的秘图残片和‘飞鸟’牌,还有那见不得光的黑油买卖所得,全放在自己房中!他需要……一个更隐秘、更安全的地方存放。陈三……就是替他搬运、藏匿、甚至看守这些赃物的人!荧光粉……就是陈三在黑暗中找到那个地点的唯一指引!”
这个推断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林岚立刻接口:“所以陈三袖口沾上的荧光,不是一次意外沾染,而是长期接触留下的痕迹!甚至……是他最后一次去那藏匿点,替周德福放置或取走东西时留下的!大人,那藏匿点……很可能就在染坊!陈三尸体鞋底沾着大量蓝靛,赵虎他们追查波斯商人踪迹时,也提到染坊有可疑迹象!”
沈砚猛地吸了一口气,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林岚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
“走!”沈砚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去染坊!赵虎去追阿巴斯……我们……去找周德福的……老巢!那‘鬼火’……烧了七年……该……彻底熄灭了!”他扶着圈椅扶手,用尽力气试图站起,身体却晃了一下。
“大人!”林岚不由分说,一手稳稳托住他未受伤的左臂,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粒孙神医留下的护心丹丸,“先把药含住!”她不容置疑地将一粒药丸塞进沈砚唇间,苦涩清凉的气息瞬间弥漫。
沈砚没有拒绝,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信任,也有不容动摇的坚持。他借着林岚的搀扶站稳,对剩下两名衙役沉声道:“备车!去西市……靛蓝染坊!带上……火把、绳索、铁锹!再……多调一队人……围住染坊!不许……走漏风声!”
夜更深了。长安城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深巷里回荡,更添几分死寂。
西市靛蓝染坊巨大的院落如同一头匍匐在黑暗里的巨兽,沉默而压抑。高高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微光,里面漆黑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混杂着蓝靛、明矾和某种腐败植物气息的怪味。
数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被点燃,噼啪作响,跳跃的光焰驱散了大门附近的一片黑暗,却将更远处的角落映衬得愈发深邃诡谲。衙役们分散开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巨大的染缸、晾晒架投下的幢幢怪影。
沈砚裹紧了厚裘,在林岚和两名强壮衙役的搀扶下,一步步踏入这死寂的染坊。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沉重,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罪恶可能藏身的角落。
“搜!”他的命令简短而虚弱,却带着千钧之力。
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火把的光芒在空旷的工坊、堆积如山的靛蓝草料、巨大的沉淀池边移动。脚步声、翻动工具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林岚没有立刻加入搜索。她站在院子中央,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脚下潮湿的泥地。火光摇曳,勾勒出地面上无数杂乱的脚印。她蹲下身,从布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牛角放大镜,凑近地面。
“大人,看这里。”她低声道,指着靠近一排巨大染缸边缘的地面。
沈砚在搀扶下走近。火光下,只见那一片泥地格外湿润,上面清晰地重叠着两种脚印。一种宽大深重,步履拖沓,显然是肥胖的周德福所留。另一种则相对窄长,前掌着力明显,步距较大,正是武生陈三惯常的步态!
两种脚印都指向染坊最深处——那个被几块腐朽木板虚掩着的枯井口!
“井……”沈砚的目光锁定了那口散发着阴森寒气的枯井。
衙役们立刻围了过去。一个胆大的用刀鞘挑开腐朽的木板,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土腥和淡淡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火把的光芒向下探去,只照见井壁滑腻的青苔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放绳梯!下去!”沈砚下令。
绳梯很快固定好。一名精悍的衙役咬着火把,率先攀爬而下。林岚紧随其后,动作利落。沈砚坚持要下去,被林岚严厉制止:“大人,下面情况不明,您在上面指挥!”她的眼神不容辩驳。沈砚看着自己无力垂着的右臂,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火把的光在狭窄的井底亮起。井底淤积着厚厚的腐泥和破碎的瓦砾,空间比井口看起来要大一些。先下来的衙役正用火把仔细照着四周滑腻的井壁。
“林仵作,这里!”衙役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
林岚快步走过去。火光集中处,只见井壁一块颜色略深的青砖上,赫然沾着几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粉末!粉末排列成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小的箭头形状,直直指向这块青砖的上方边缘。
荧光粉的标记!
“就是这里!”林岚的心跳加速。她凑近那块青砖,仔细观察。青砖与周围的砌合看似严丝合缝,但在箭头所指的上方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青苔完全覆盖的缝隙。她伸出带着薄羊皮手套的手指,沿着那道缝隙仔细摸索、按压。
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
她毫不犹豫,用指甲嵌入那个凹陷,屏住呼吸,用力向外一抠!
“喀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那块沾着荧光粉的青砖,连同周围几块砖石,竟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滑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陈腐、带着金属锈蚀气息的冷风从洞口里幽幽吹出。
衙役倒吸一口凉气,将火把猛地向洞口内探去。
幽暗的火光下,洞内空间不大,赫然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生铁箱子!箱子表面布满锈迹,没有任何锁孔,只有箱子正上方,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灰黑色石牌——那纹路,与周德福的“飞鸟”石牌如出一辙,只是上面刻的并非飞鸟,而是一只蜷缩的、闭目的狰狞兽首!
“找到了!”衙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
林岚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兽首石牌,周德福临死前那充满恐惧的嘶吼再次在耳边炸响——“归藏”!这箱子,这兽首标记,就是通往那个恐怖深渊的门户!
她深吸一口井底冰冷刺骨的空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小心!别碰箱子!先上去禀报大人!这箱子……绝不简单!”
井口上方,沈砚焦灼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盯着那吞噬了火光的洞口。夜风吹过他苍白的脸,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井底隐约传来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回响。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唐案奇录:法医娇娘与铁面县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