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破洞后的黑暗，并非纯粹的虚无，而是带着一种粘稠、冰冷、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质感。浓重的潮气和铁锈混合的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咳…咳咳…”赵大紧随沈砚和林岚之后冲了进来，立刻被这股气味呛得剧烈咳嗽。紧随其后的苏芷、秦方、萨保以及最后几名伤痕累累的精锐也狼狈地涌入。他们身后，闸门破洞外传来栈桥彻底断裂的轰然巨响、海兽狂暴的嘶吼、以及尚未冲入闸门守卫绝望的惨叫！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刮擦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喘息。
“大人！林娘子！你们没事吧？”赵大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他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用力一吹。
噗！
微弱的火苗亮起，瞬间被浓重的黑暗挤压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照亮周围几步的距离。通道似乎由巨大的、切割粗糙的黑色岩石构成，墙壁湿漉漉的，反射着幽冷的光。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水洼。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胸口发闷。
“没事。”沈砚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紧握着林岚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秦老，萨保，情况如何？”
秦方靠在湿冷的岩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剧烈地喘息着：“老夫…老夫快散架了…那铜牌…吸力太强…”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本黑色密码本，翻到描绘着“震波共鸣”结构的那一页，只见核心的“震元节点”位置，那枚引航铜牌的光芒已经彻底黯淡，甚至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铜牌…废了…图谱…结构也毁了…”他声音里充满了痛惜。
萨保的情况更糟，他直接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眼神都有些涣散，显然透支过度，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
“此地不宜久留！”苏芷警惕地观察着来时的破洞方向，外面海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显然是那些怪物在试图扩大破洞！“它们迟早会钻进来！”
“走！”沈砚当机立断，一手紧握林岚，一手持刀，毫不犹豫地迈步向通道深处走去。“保持队形！赵大，你断后！注意脚下，可能有陷阱！”
众人强打精神，借着赵大手中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光，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岔路极多。走了不过几十步，赵大手中的火折子猛地跳动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该死！”赵大低骂一声，四周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冰冷的湿气和无形的压力瞬间增强了数倍，如同沉重的幕布笼罩下来，令人心悸。
“别慌！贴着墙壁！”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定海神针。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异变陡生！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入每个人的颅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猛地一缩！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啊！”苏芷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头好晕…”赵大扶着墙壁，感觉天旋地转。
“是…是磁场！”林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猛地抓紧了沈砚的手，“极强的紊乱磁场！干扰了我们的前庭系统！小心！它还会扭曲感官，制造幻象！”她的专业知识和在鬼涡外围海域遭遇磁暴的经历，让她瞬间判断出危机的本质。
话音刚落！
嗡——！
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增强！如同万千根钢针同时刺入大脑！
眼前的绝对黑暗，瞬间被扭曲、撕裂！
“爹！娘！不要丢下我！”沈砚瞳孔猛地一缩！他赫然看到通道前方，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长安城沈府那熟悉的后花园！年幼的自己无助地哭喊着，伸着手，而父母模糊的身影正决绝地转身离去，没入一片刺眼的白光！那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时隔多年，竟如此清晰地、带着撕裂心肺的力量，再次扑面而来！他的呼吸骤然一窒，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不——！”几乎是同时，林岚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嘶鸣！她看到的不是沈府花园，而是那场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实验室爆炸！炽热的火焰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瞬间吞噬了她导师和同事的身影！破碎的玻璃、扭曲的金属、还有那瞬间被高温汽化的人形轮廓！那灼热的气浪和绝望的尖叫仿佛就在耳边！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沈砚的手去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岚儿！”沈砚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剧痛和眩晕，猛地厉喝一声！他感觉到林岚的手瞬间冰冷，并且在剧烈颤抖，几乎要脱手！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她冰冷的手指！那真实的、带着他体温和力量的触感，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林岚眼前那地狱般的幻象！
火焰和惨叫瞬间消散！眼前依旧是冰冷、湿滑、令人窒息的黑暗通道！
“是幻象！砚之！是幻象！”林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反手也死死抓住沈砚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这是她唯一的锚点！
“稳住心神！都是假的！”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在混乱的嗡鸣和队友们压抑的痛呼、喘息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强迫自己从那撕心裂肺的童年幻象中挣脱出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尽管眼前的景象依旧在轻微地扭曲、晃动。
“啊！鬼！有鬼！”队伍后方，一名本就受伤、精神紧绷的队员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他看到墙壁上无数扭曲的鬼影正伸出腐烂的手臂抓向他！他发疯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刀，竟朝着旁边的同伴砍去！
“王五！你干什么！”赵大怒吼，勉强避开刀锋，反手用刀背狠狠拍在王五的手腕上！
当啷！刀落地！
“打晕他！”沈砚头也不回地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那不断冲击神经的眩晕感和眼前不断闪烁、扭曲的幻影碎片上，同时紧紧攥着林岚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坚定。
赵大毫不犹豫，一个掌刀劈在王五颈后。王五身体一软，被旁边的同伴接住。
“大人！林娘子！这鬼地方…我们…我们一直在绕圈！”苏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疲惫，她扶着墙壁，感觉双腿像灌了铅，“我刚才…刚才明明看到前面有亮光…跑过去…却撞到了墙！我的头…”
“墙壁…墙壁在动！”另一名队员声音惊恐，“我…我摸到的地方…刚才明明是平的…现在…现在有刻痕了！”
“是磁场扭曲了方向感和空间感！”林岚急促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我们的眼睛、耳朵，甚至触觉都在被欺骗！秦老！图谱！快想想！归藏这种磁引陷阱，核心是什么？弱点在哪里？！”她将希望寄托在秦方对“天工图谱”的深刻理解上。
秦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脸色灰败，头痛欲裂，那无处不在的嗡鸣如同魔音贯脑。他努力集中精神，在怀中摸索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图谱…磁引…核心…是…是磁极的…共振节点…制造…混乱力场…扭曲…扭曲感知…弱点…弱点…”他痛苦地抱着头，那关键的信息仿佛被无形的磁力搅成了碎片，怎么也抓不住。
“节点…需要…稳定…”萨保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挣扎着抬起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就像…就像引航铜牌…在混乱的…风暴里…需要一个…不会被…风暴动摇的…坐标…”他来自海洋的经验，在此刻意外地提供了关键视角。
坐标？
不会被动摇的坐标？
林岚脑海中灵光一闪！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和沈砚十指紧扣的手！
那真实、坚定、源源不断传递着力量和信念的触感！沈砚那如同磐石般稳固、历经磨难淬炼出的强大意志！
“砚之！”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闭上眼睛！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不要相信你听到的！只相信我！相信我们紧握的手！你就是那个坐标！唯一的坐标！跟着我的指引走！”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闭上了双眼！刹那间，眼前光怪陆离、撕心裂肺的幻象消失了！耳中那令人发狂的嗡鸣和虚幻的尖叫，仿佛也被隔绝了一层！世界只剩下林岚那只冰冷却被他紧紧包裹的手，和她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好！”沈砚的声音沉稳如山，“岚儿，你就是我的眼睛！带路！”
林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残余的眩晕感和视觉中不断闪烁的扭曲光影。她没有闭眼，反而将感官的敏锐度提升到极致！她不再去看那些不断变化的墙壁和闪烁的光影，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岩石的触感、空气中微弱的气流变化、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嗡鸣声中极其细微的强弱变化上！
“所有人！手拉手！闭上眼睛！或者只看脚下！”林岚的声音穿透混乱，“跟着我！跟着大人的脚步走！不要相信任何幻觉！相信你前面的人！”
“是！”赵大第一个响应，他摸索着抓住前面苏芷的手，然后狠狠闭上了眼睛，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身后同伴的手臂。一个由紧握的手臂连接起来的脆弱链条，在绝对黑暗和混乱磁场中艰难地形成了。
“左转！三步！注意脚下有坑！”林岚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响起。她敏锐地感觉到左侧气流的细微流动稍强，脚下岩石的触感也预示着一个凹陷。
沈砚闭着眼，毫不犹豫地依言左转，稳稳踏出三步，精准地避开了那个浅坑。他紧握着林岚的手，如同最精密的导航仪，将她的每一个指令转化为最准确的动作。
“直行！十五步！墙壁有凸起，靠右！”林岚继续指引。她根据嗡鸣声在右侧墙壁产生的微弱回响变化，判断出那里有一块较大的岩石凸起。
队伍沉默而艰难地在黑暗中移动，如同盲人行走在刀锋边缘。每一步都充满未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恐惧。但沈砚和林岚之间那牢不可破的连接，成了所有人唯一的灯塔。林岚的声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真理。
“右前方！气流变急！有岔路！走左边！嗡鸣声在右边更强！”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她感觉到右前方传来一股带着腥气的冷风，同时右边的磁场嗡鸣陡然增强，如同实质的屏障！直觉告诉她，右边是死路！
沈砚立刻调整方向，带着整个队伍向左边的岔路走去。
“停！”林岚突然低喝一声，猛地蹲下！她感觉到脚下岩石传来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震动！“地面！有机关！是翻板陷阱！所有人！紧贴右侧墙壁！脚踩实！慢慢挪过去！十步！”
队伍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湿冷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挪动。果然，挪过大约十步后，前方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机括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复位了。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林岚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精准地指引着方向，避开陷阱。她额头的汗水不断滑落，混合着通道内的湿气，浸湿了鬓角。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对抗磁场的压力，让她疲惫不堪。但她紧握着沈砚的手，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终于！
“气流…气流变大了！”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欣喜，“前面的空间…开阔了！而且…嗡鸣声…在减弱！”
她话音刚落，众人明显感觉到那一直缠绕在脑海、令人眩晕欲呕的低沉嗡鸣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远去！眼前那种令人抓狂的扭曲感和空间错位感也随之消失！
前方，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一丝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光线，如同希望的曙光，隐约从通道的尽头透了过来！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苏芷带着哭腔，激动地喊了出来。
沈砚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不再扭曲，一条向下延伸的、依旧幽暗却相对开阔的天然溶洞出现在前方，尽头处透出微弱的光。他低头看向林岚，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疲惫后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我们走出来了，岚儿。”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他抬起两人依旧紧握的手，轻轻放在唇边，隔着染血的绝缘手套，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那是一个无声的誓言，是对彼此最深沉的信任与感激。
林岚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疲惫地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走！”沈砚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看向那透出微光的溶洞深处，“真正的魔巢，就在前面了！”他依旧紧握着林岚的手，带着这支刚刚从精神炼狱中挣脱出来的疲惫之师，向着未知的光明，再次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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